夏天的雨总带着股不讲理的蛮横，前一秒还亮得晃眼的日头，转瞬间就被墨黑的云团吞了个干净。
放学铃响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玻璃窗上，噼啪声密得像要把玻璃敲碎。
苏晚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廊檐下，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发怔。
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泥土味，混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低头看了看攥在手心的公交卡，浅灰色的塑料壳边缘被指腹摩挲得发亮，背面印着的樱花图案都磨淡了些。
早上出门时，天还蓝得像块刚洗过的画布，蝉鸣脆生生地滚过树梢，谁能想到傍晚就变了脸。
脚边的地面已经积起水洼，被不断落下的雨点砸出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又瞬间破灭，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轮回。
有调皮的男生踩着水洼跑过，溅起的水花扑到苏晚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往上爬，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一片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了他。
苏晚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大伞稳稳地停在头顶，伞骨撑开的弧度像半个月亮。
林野的声音从旁边钻进来，带着被雨气浸过的微哑：“去公交站？我送你。”
他侧头看去，林野的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沾着细小的雨珠。
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颜色深了一块，像宣纸上晕开的墨。
苏晚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脚步却很自然地跟上了林野的节奏。
伞面比想象中更大，足够容下两个半大的少年。
但林野显然没打算平均分这方小小的干燥天地，伞柄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伞面几乎要完全偏向苏晚这边。
苏晚能清晰地看见林野那边的肩膀，校服的深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慢慢渗透。
雨水顺着伞沿滑下来，滴在林野的发梢和后背，他却像毫无察觉，只是偶尔侧过头问一句“没淋到吧”。
走在积水的人行道上，林野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晚往内侧带。
有次苏晚差点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林野伸手拽了他胳膊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
“这边有水坑。”他说着，自己一脚踩进了旁边的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裤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苏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干净的雨水混着淡淡的洗衣液香，那是阳光晒过的味道，和美术室里松节油的刺鼻气味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公交站台早就挤满了避雨的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密不透风。
林野把苏晚护在里侧，自己背对着来往的人群。
两人贴得很近，苏晚能感觉到林野的胳膊时不时碰到他的，校服布料被雨水打湿后变得有些冰凉，但布料底下传来的温度却很暖，像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
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孩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没留神撞到了苏晚的胳膊。
苏晚踉跄着往旁边倒去，正好撞进林野怀里。
林野的手很快扶上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校服渗进来，带着点微热的力度。
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野胸腔里传来的震动，那是和自己一样快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作响。
“站稳点。”林野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晚的耳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晚的脸颊突然变得滚烫，连忙直起身，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上，不敢再看林野。
等了大概十分钟，公交车终于顶着一身水花慢吞吞地靠站。
车门打开的瞬间，攒动的人群像潮水般涌了上去。
林野突然把伞柄塞进苏晚手里，掌心残留的温度还留在光滑的塑料柄上，带着点潮湿的暖意。
“我家近，跑回去就行。”他说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划过脸颊时，带起一串细小的水珠。
转身冲进雨里前，林野回头看了苏晚一眼，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像挂着细碎的水晶。
“别弄丢了，下次还我，”他笑着说，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碎，“这伞我妈刚给我买的。”
苏晚握着伞柄站在原地，看着林野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他的黑色校服很快被雨水浸透，却跑得很轻快，像融进墨色山水里的一笔。
公交车缓缓开动时，苏晚从车窗里望出去，还能看见那个奔跑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雨里跳跃着，像个不会熄灭的光点。
那把伞被苏晚带回了家。
他仔细地用干布擦干净伞骨上的水迹，又把伞面撑开晾在阳台，直到完全干燥。
晚上做作业时，苏晚瞥见桌角的旧T恤，那是件蓝白条纹的短袖，袖口磨破了边，本来打算扔掉的。
他突然想起林野握伞时，手指偶尔会在光滑的塑料柄上打滑，心里一动，找出针线盒，笨拙地剪了块布条。
穿针引线对苏晚来说显然不是强项，线总是不听话地打结，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喝醉了酒的小蛇。
他缝了拆，拆了缝，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勉强把布条固定在伞柄上。
蓝白相间的条纹绕着黑色的伞柄，算不上好看，却实实在在能防滑。
第二天把伞还给林野时，苏晚的脸有点发烫。“我看你握伞时总打滑，就随便弄了下。”他说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林野的表情。
林野接过伞，手指在那圈布条上轻轻摩挲着，动作慢得有些不寻常。苏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突然，林野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很轻，却带着难得的柔软，像春风拂过湖面。
“手艺不错啊，”他说，声音里藏着点笑意，“比我妈缝的强多了，她总把线缝得歪歪扭扭。”
苏晚抬头时，正好看见林野眼里的光，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后来有次体育课，突然下起了小雨。
苏晚看见林野从储物柜里翻出那把黑色的伞，撑开时，伞柄上的蓝白条纹在雨幕里格外显眼。
有同学打趣他：“这伞柄怎么缠了块布？像给伞戴了个手环。”
林野没说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圈布条，嘴角勾起个只有自己才懂的弧度。
苏晚站在教室的窗边看着，突然觉得那圈蓝白条纹像个秘密的标记，藏着那个雨天的温度和心跳，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雨还在下，但阳光好像已经悄悄钻了进来，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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