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斜斜切进来的阳光。
他握着粉笔的手在黑板上顿了顿，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目光像探照灯似的从左到右扫过教室，最后精准地停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苏晚，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
苏晚站起来时，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感觉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昏沉又发胀。
黑板上的几何图形歪歪扭扭，相交的线条像纠缠不清的毛线团，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头绪。
指尖下意识地捏住校服衣角，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全班同学投来的目光，**辣的，像贴了片烧红的烙铁。
昨晚帮妈妈看杂货摊到十一点，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他趴在落着灰尘的玻璃柜台上赶作业，数学练习册上的字被台灯照得发虚。
这道辅助线的题旁边还留着道浅浅的折痕，是当时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把本子折起来当枕头时压出来的，现在想来，竟连题目都没好好读。
“嗯……”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刚要开口说不会，一个白色的小纸团突然“咚”地落在课本旁。
力道轻得像片雪花落地，却在他心里砸出个小小的坑——那是从斜后方林野的方向飞过来的。
他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林野正低头对着草稿纸写写画画，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看起来认真得不得了。
可苏晚分明看见他垂着的嘴角偷偷向上翘着，露出半颗小虎牙，藏在被阳光照得发黄的睫毛下面。
纸团折得方方正正，四个角都压得平平整整。
苏晚的手指有点抖，悄悄把纸团捏起来，藏在课本后面慢慢展开。
里面用HB铅笔写着答案，字迹龙飞凤舞，却把步骤分得清清楚楚，每一步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箭头。
最妙的是右下角，画着个圆滚滚的篮球，线条歪歪扭扭，打气的气嘴画得像根小天线，一看就是林野的标记——这家伙的作业本上总爱画这种丑篮球。
“应该……过点A作BC的垂线，”苏晚照着纸上的字念出来，声音渐渐稳了，“然后连接DF，利用全等三角形的判定定理……”
数学老师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思路是对的，坐下吧。下次注意听讲。”
苏晚坐下时，故意回头瞪了林野一眼。
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嘴角正憋着股笑意——那篮球实在太丑了，圆滚滚的身子歪向一边，活像个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歪脖子鸡蛋。
林野接收到他的目光，偷偷比了个投篮的手势，又赶紧缩回手假装翻书，肩膀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晚自习的铃声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慢悠悠地响过之后，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林野的物理练习册突然“咚”地被推到苏晚桌上，摊开的那页上，一道力学题旁边画满了乱糟糟的辅助线，像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林野用笔杆敲了敲题目，眉毛皱成个小疙瘩，嘴型无声地说：“卡半小时了。”
苏晚看着那道题，突然想起下午林野在操场打篮球时，被飞来的足球砸中后脑勺，当时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说“感觉脑子里的公式都被震成浆糊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拿起笔在练习册的空白处画了个圆圆的月亮，月亮旁边用小字写着“谢谢早上的辅助线”，又在月亮的嘴角画了个小小的弯钩，像在偷偷笑。
林野凑过来看时，苏晚正把练习册推回去。
他盯着那轮笑盈盈的月亮看了半天，突然在下面画了个篮球，这次的篮球比早上的规整些，还在球面上画了个笑脸，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缝。
从那以后，纸团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野画个蹦蹦跳跳的篮球，旁边加个向上的箭头，代表“这题不难，加油”；苏晚就在下面画个安安静静的月亮，旁边点个小点，代表“收到，正在看”。
林野画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光芒画得像扎人的刺，旁边写个“？”，代表“这题简单到爆，你该不会不会吧笨蛋”；苏晚就画颗闪着光的星星，星星角上画个小拳头，代表“我早就会了，你才是笨蛋”。
有次考英语，林野被一道完形填空难住了，传过来的纸团上画着个哭脸的篮球，篮球下面还画了两道波浪线，像在掉眼泪，旁边写着“救我救我，这题要我命了”；
苏晚看了直想笑，回过去的纸团上画了个叉腰的月亮，月亮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手指，正指着篮球，代表“自己想，懒虫，上课不听讲”。
可最后还是把答案写在了月亮后面，用括号括得小小的。
纸团在课桌间悄悄传递，有时是用手指弹过去，有时是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时扔过去。
有次数学老师突然回头，正好看见纸团落在苏晚桌上。
林野眼疾手快，一把抓起纸团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老师，是糖纸，不小心掉地上了。”
他说话时，纸团在嘴里硌出个圆圆的小鼓包，像含着颗没嚼碎的硬糖。
老师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题。
林野等老师走远了，赶紧把纸团吐出来，纸团边缘沾了点亮晶晶的口水。
苏晚凑过去看，上面画的月亮被口水晕开了点，圆圆的轮廓变得毛茸茸的，像块被水汽打湿的棉花糖。
他突然笑得肩膀发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林野也跟着笑，笑声没控制住，“噗嗤”一声响，被前排的同学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两人赶紧捂住嘴，可眼里的光却像关不住的星星，在昏黄的台灯下闪闪发亮，把那些藏在纸团里的秘密，都照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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