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已经带了点凉意，吹得教室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
苏晚推开教室门时，早读课刚过一半，阳光斜斜地落在课桌上，在他的座位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眼下的青黑重得像被浓墨染过，连平时总是挺直的背都微微驼着——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爸爸追尾事故的赔偿款谈不拢，对方狮子大开口，家里天天弥漫着争吵声，妈妈的哭声、爸爸的叹息声，像根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拉开椅子坐下，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前桌转过来的同学拍了下肩膀：“苏晚，你可算来了！林野这三天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跟个望夫石似的。”
苏晚的耳尖瞬间红了，刚要开口解释，就看见林野从教室后门走过来，手里捏着个白色的塑料袋，脚步不快不慢，却精准地停在他桌旁。
“回来了？”林野的声音和平常没两样，听不出情绪，却在苏晚拉开抽屉找课本时，不动声色地把塑料袋塞了进去，“刚在医务室拿的，别浪费。”
苏晚愣了愣，等林野走回自己座位，才悄悄拉开抽屉看——是瓶维生素，普通的白色药瓶，标签被人用马克笔涂掉了原本的字，重新画了个圆滚滚的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别熬夜，不然画画会手抖，到时候画丑了我的球，我可不认。”
字迹遒劲有力，是林野的风格，连笔画末尾的小勾都带着点张扬。
他捏着药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心里却暖得发慌。
他知道林野是看出了他的疲惫，却没戳破——林野总是这样，从不说“你是不是遇到事了”“你没事吧”，怕戳中他的难堪，只换种方式把关心递过来。
就像上次他因为家里的事走神，上课没听清物理公式，林野没问原因，只是放学时把自己的物理笔记塞给他，说“我这笔记可是独家秘籍，借你看，看完得还我，不然我物理就完了”。
苏晚把药瓶放进书包最里层，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觉到玻璃瓶传来的凉意，却奇异地让他安下心来。
早读课下课后，林野果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笔记本，“啪”地放在他桌上：“你不在这三天，物理老师讲了第三章，我笔记帮你补了，重点都标红了，你得负责看懂，不然我下次物理考试要不及格了。”
苏晚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每一个公式旁边都有注释，连老师随口提的“这个题型容易考选择题”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比他自己平时记的笔记详细三倍。
翻到最后一页，还画了个简笔画：一个篮球举着笔，旁边是个哭脸的小人，下面写着“苏晚要是看不懂，这个小人就是我”。
苏晚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碰过那个哭脸小人，心里的闷堵好像被戳破了个小口，漏进了点风。
他抬头看向林野，对方正靠在桌旁，假装看窗外的梧桐树，耳尖却悄悄红了——原来这个总是装作大大咧咧的人，也会有这样小心翼翼的时刻。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每天早上都会从书包里摸出那瓶维生素，倒出一粒放进嘴里。
药片有点涩，在舌尖化开时带着点淡淡的苦味，可他却觉得甜，像含着颗藏在心里的糖。
他帮林野改物理错题时，故意在最离谱的那道题旁边画了个哭脸的篮球，篮球的眼睛画成了叉，还添了两滴眼泪。
林野放学时看到那个哭脸篮球，没生气，反而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圆滚滚的月亮，月亮的边缘画了圈小短线，像在摸篮球的头，旁边写着：“知道你累，错了也不怪你，慢慢来。”
苏晚看着那轮月亮，突然想起上周下雨，林野把伞往他这边倾，自己的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却还说“我火力壮，不怕淋”；想起食堂吃饭时，林野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推给他，说“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可他明明看见林野上次把妈妈做的红烧肉吃了两大碗。
没过多久，苏晚还是没扛住，发了烧。体温烧到38度5，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家请假休息。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心里却有点慌——今天有数学和英语课，都是他的弱项，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讲重点。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妈妈打开门，传来林野的声音：“阿姨，我是苏晚的同学林野，我把今天的笔记给他送过来。”
苏晚挣扎着想起身，林野已经走进了房间，手里抱着个厚厚的文件夹，额前的碎发有点乱，校服外套上沾了点雨水——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给你，今天的笔记都在这了。”林野把文件夹放在床头，“我跟老师借了课件，重点都抄下来了，你要是看不懂，等你好了我再给你讲。”
苏晚翻开文件夹，第一本是语文笔记。古诗的注释写得比课本还详细，连老师随口提的“这个典故出自《史记·项羽本纪》”都标了出来，还在旁边附了句“考试可能考典故分析，重点记”；
第二本是数学笔记，每道例题都画了三个辅助线示意图，怕他看不懂，还在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第一步先找已知条件”“这里容易错，要注意”；
最后一本是英语笔记，老师上课随口提的几个考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画了个小喇叭，写着“重点！老师说了三遍，我都记下来了，你要是再错，我可就要嘲笑你了”。
笔记的最后一页，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太阳的光芒画得像尖尖的刺，却透着股笨拙的可爱，旁边写着：“快点好起来，不然我物理真要挂科了，到时候你得帮我补，听到没？不许赖账。”
苏晚看着那轮太阳，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想起林野湿透的肩膀，想起他推过来的红烧肉，想起他写满重点的笔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原来关心可以不用说“我担心你”，只说“我需要你”；可以不用问“你还好吗”，只把笔记整整齐齐地送过来。
就像两颗相互缠绕的藤蔓，不用说话，也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在风里悄悄靠近。
他把笔记放在床头，每次发烧难受得睡不着时，就翻开看几页。
看着那个刺头太阳，看着林野工工整整的字迹，好像身上的酸痛就减轻了几分，心里也暖融融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发了芽，带着林野的温度，慢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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