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惴惴不安地跟着周嬷嬷来到书房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和那根简单的绸带,深吸一口气,才低头走了进去。
赵珩正站在窗前,负手看着窗外庭院景致。听见脚步声,他并未立刻回头。
“殿下。”林薇敛衽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赵珩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今日穿了一件冰蓝色的衣衫,依旧是最简单的发式,却比刚入府时丰润了些许,低眉顺眼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倒是与这满室书卷奇异地融洽。
赵珩并未立刻言明正事,反而像是随口闲谈般,先问起了《九州堪舆图》摹绘的进度,又淡淡问了几句之前古籍修复的细节。
林薇一一谨慎地回答了,心下却越发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他从不曾与她这般闲聊。
果然,片刻静默后,赵珩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一句让林薇心神俱震的话。
“你的身份,终究不妥。”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流离之身,无名无籍,终非长久之策。”
林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心跳骤然加速。他……这是终于觉得她碍眼,要找个由头打发她出府了吗?
虽然害怕,但心底深处隐隐的,竟有一丝解脱般的期待。
然而,赵珩的下一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瞬间将她那点可怜的期待击得粉碎,让她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本王思虑再三,”他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有意奏明圣上,予你一个正式的身份,入府为侧妃。”
侧妃?!
林薇猛地抬起头,面上血色霎时褪尽,一双眸子因震惊而微微睁大,几乎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妃?!他明明说过…不屑勉强于她!
“殿…殿下……”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您先前明明……”
“本王是说过,”赵珩打断她,神色冷清,仿佛早已料定她的反应,“此一时,彼一时。”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悄然弥散。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指尖,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你既通文墨,亦有见识,留在王府,不算委屈。侧妃之位,于你,是名分,亦是依仗,总好过无名无分、终身为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沉下几分:“此事我已决意,不过是先知会于你。”
不是商量,只是告知。
林薇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暂时安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他根本没有放弃!他只是换了一种更彻底、更无法抗拒的方式,要将她永远困锁于这深宅之内!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林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发颤。
她看着赵珩那张冷峻的而理所当然的脸,一股强烈的、源自本性的抗拒和愤怒,终于冲垮了敬畏的堤坝。
“不……”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微颤的哭腔和不容错辨的坚决,“我不要……”
赵珩的眉头倏然蹙紧,眸色倏地沉静下来,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转沉,透出明显的不豫。
赵珩未曾料到,许以侧妃之位,她竟仍敢、仍会拒绝!
林薇被他骤然冷厉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冰凉的书架,再无退路。
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但那股不甘和愤懑却支撑着她。
泪水夺眶而出,她却倔强地扬起脸,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已暗流汹涌的眼眸,用尽全身力气重复道,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些,却依旧颤抖得厉害:
“我不要做侧妃……”
林薇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殿下…您答应过…您说不勉强的…我只想…只想安安分分当差…请…请您收回成命……”
她语声断续,惊惧与绝望交织,但那句拒绝之语却说得异常清晰执拗。
赵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确实说过“不强求”,但那是对一个略有特别的丫鬟而言的恩宽。
如今,他许以了侧妃之位,自认已是极大的恩典与抬举,她竟还敢如此不知好歹!
“林薇,”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本王给你的,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尊荣。你莫要…不知进退。”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已是毫不掩饰的警诫。
林薇望着他冰冷的面容,听着那毫无转圜余地的话语,只觉一颗心直坠深渊。
完了。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彻底宣化为乌有。
他根本不懂,也永远不会懂。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尊荣”!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让她猛地侧身欲从书架间隙挣脱,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
“站住!”赵珩厉声喝道。
但林薇像是没听见,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她像是被惊到的兔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离的本能。
林薇转身就往书房门口冲去,眼泪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清路。
然而,她的手腕骤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攥住,那力道攥得她生疼,毫不留情地将她拽回!
“啊!”林薇痛呼一声,踉跄着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清冽的冷松气息与不容错辨的威压顷刻笼罩了她。
赵珩的手臂如铁钳般环住她,将她牢牢禁锢在身前,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浑身发抖、还在徒劳挣扎的人儿,眉头紧锁,是真的动怒了,却也掺杂着一丝极度的不解。
“跑什么?!”他声音沉厉,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林薇,本王看你是越发不知分寸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近乎粗率地以指腹揩过她泪痕交错的颊侧,抹去那不断涌出的湿意,动作间并无多少温柔,反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力道,仿佛要将所有不受控的情绪都一并抹去。
“哭什么?”他盯住她通红惊惶的眼,语气透着难以理解的不耐,“侧妃之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遇。你还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可哭的?”
于他而言,这简直不可理喻,不识抬举至极!
然而,他的粗率和质问只让林薇更加恐惧和绝望。
她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力量悬殊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理所当然的诘问,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几乎要窒息。
挣扎间,他的手臂环得更紧,几乎将她整个人按在他的胸膛上。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禁锢,让林薇浑身颤栗!
他之前虽然也有过靠近,但从未如此…如此具有侵略性,仿佛已经将她视作了囊中之物!
“放开我…你放开……”她徒劳地推拒着他,声音破碎,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赵珩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直视着自己,“说清楚!本王给你的,到底哪里不好?!”
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是进府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和不甘,是对这种物化与强迫最深恶痛绝的反抗——林薇望着他那双写满不解与怒意的深邃眼眸,一直紧绷的理智之弦,终于“铮”地一声彻底断裂!
“不好!哪里都不好!”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因哭泣和激动而尖利颤抖,“我根本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接受?!凭什么你给的我就得要?!”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寂静的空气里。
赵珩的动作骤然停顿,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松了几分。
他眸光骤冷,像是从未料想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锐芒。
不喜欢?
不等他反应,林薇积压的怒火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侧妃?!侧妃说得好听!说到底不还是妾吗?!”她的眼泪流得更凶,眼神里却燃着一种豁出去的、愤怒的火焰,“在你眼里或许是恩赏,是尊荣!可在我眼里不是!一点都不是!我不觉得好!我一点都不想要!”
林薇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控诉:“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我只想要自由……你明明答应过不强求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非要逼我……”
最后的话语,化作了崩溃的痛哭。
她不再挣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臂弯里,只剩下无望的哭泣,仿佛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赵珩有些僵滞。
他箍着她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但脸上的怒意却渐渐被错愕和…难以名状的凝涩所取代。
不喜欢?
妾?
自由?
这些字眼绞缠一处,他耳边反复撕扯,像生锈的锁钥猛地卡进心口,发出滞涩的摩擦声。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如此直白地、泣血般地对他喊出“不喜欢”。
更无法理解,他给出的、足以让家族荣耀的侧妃之位,在她眼中,竟只是轻蔑的“妾”,甚至是一种需要被抗拒的“逼迫”?
怀里的人儿仍在颤抖,哭得几乎晕厥过去,那滚烫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那绝望的控诉还在耳边回荡。
她不是欲擒故纵,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的…在抗拒他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
一种陌生的滞涩感缓缓蔓延开来,不是怒意,而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东西,无声地沉淀在他心口。
书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余下林薇压抑不住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啜泣声。
她哭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全凭赵珩那只依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软倒下去。
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很快便浸湿了他胸前华贵的衣料,留下一片深色的、带着湿意的凉痕。
赵珩僵立着,方方才她那番决绝的哭诉和指控仍在耳畔回响,搅得他心绪纷乱如麻,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萦绕心头,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距离极近,方才争吵时未曾留意的一些细节,此刻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她哭得身子一抽一抽,柔软的身躯不可避免地紧贴着他。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和温度。
尤其……尤其她的前胸,因为身高的差距和哭泣的起伏,正好抵在他胸腹下方一点的位置……
一种陌生的、燥热的悸动毫无预兆地陡然窜起,来得迅猛而直接,让赵珩的呼吸瞬间一窒,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将林薇推开,手臂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反而箍得更紧了些。
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反应让他更加烦躁恼怒。
他试图将这这归咎于林薇的“故作姿态”——哭得这般可怜,身子却贴得这样近,是不是成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他知道不是。她方才那番决绝的哭喊,那双盈满泪水、写满真实抗拒的眸子,做不得假。
赵珩静立原地,下颌绷紧,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平复着体内那阵突如其来的躁动和依旧翻涌的怒意。
怀里的林薇还在哭,温热的眼泪透过衣料熨烫着他的皮肤,那细微的、无助的颤抖也清晰地传递过来,竟让他心头那阵无名火愈发无处着落。
他既恼她的不识抬举,更厌自己竟因这直言“不喜欢”的违逆之举而心绪翻涌。
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刻意压平的语调,却仍透出一丝生硬的意味:
“罢了。”
赵珩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但揽在她腰间的臂膀仍未全然撤离,仿佛残留着未尽的掌控欲。
“哭成这般模样,倒像是本王如何苛待了你。”
他侧过脸不去看她哭得狼狈的模样,语气硬邦邦的,“本王……没有逼你。”
沉默片刻,他喉结微动,似是将什么情绪咽了回去,声音更冷硬几分,如同最终裁定,又像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让步寻一个体面的借口:
“你若实在不愿……便作罢。”
这二字于赵珩而言实属陌生。
他生平所求,何曾需要如此迂回勉强?依他往日性情,早该将这不知好歹的女子遣得远远的。
可此刻,他怒意未消,却并无厌弃,反而那股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令她心甘情愿属於自己的念头,因她这番决绝抗拒而愈发清晰。
林薇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只剩断续的抽噎。她抬起泪眼,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他…他说算了?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赵珩未回头,只冷声道:“摹图之事,不得延误。王府不养闲人。”
语毕,他终是撤开手臂,像骤然醒觉般后退一步,陡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出去。”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甚至更添了几分疏离,“把眼泪擦干净,像什么样子。”
林薇愣在原地,手脚依旧冰凉,心脏却因为他那句“作罢”而重新开始剧烈地跳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恍惚。
她不敢再多留一刻,慌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薇告退……”
林薇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书房,直至夜风拂面,才稍稍清醒。
他…竟真的就此罢手?
就因为她说“不喜欢”?
林薇心绪纷乱,完全无法理解赵珩那瞬息万变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场危机,似是暂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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