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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十四幕 七重纱之舞(四)

出城后,亚科夫在卢德城外的山上找到了安索佩娅的坟墓。她的墓碑与棺材在土地中扎得不深,尚等着修道院建成后迁到纳布卢斯去,可还是比许多战士的坟墓高贵华美得多。血奴躲在一旁,瞧来往的人在坟前献花点灯,直到夜里。最后,守在墓前的人只剩下了他,与尚在跪坐忏悔的叶萨乌。

血奴点起火把到老人面前,按住他,掀开他破烂的长袍——一个他最不愿接受的可怕结果呈现在他面前:叶萨乌多毛的胸口上仍留有一个刻印,鲜红而血淋地、像伤口般刺伤他的眼睛。

“你被安比奇亚变成她的血奴了。”亚科夫推开那副干瘪的身体,向后逃了两步,“…你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叶萨乌动着浑浊的眼球望了他一眼,像在辨认他的相貌,也像在怜悯他的觉悟。

“既然他们能随意解除刻印,随意用自己的刻印覆盖别的,”亚科夫揪住他的衣襟,“既然如此,那些‘神之语言’的鬼话便毫无意义,血奴们永不会再有反抗的可能。这世上真成了他们的狂欢地,所有人真做了蝼蚁,永无出头之日,要做战争的填料,做无意义的祭品,永生不得自由了!”

他的话听上去像愤怒的发泄,也像绝望的呼嚎。可叶萨乌却不为所动。年迈的骑士只静静坐在墓边,眼里闪着一种亚科夫尚不能理解的呆滞。

“你说得对。”他竟然对着墓碑点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由者’的可贵之处。你比我们所有人更清醒,也更孤独。”

亚科夫没想到他会这般回应。一阵难以言喻的后怕叫他满背发毛。

“…你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反驳我?”他抓着叶萨乌的袍子拎起来,“一个刻印,一点疼痛,就能叫你的灵魂下跪,叫你的信念扭曲?安比奇亚给了你什么命令?”

叶萨乌的眼眶中忽然盈满泪水。他脆弱地痛哭出来,张着嘴,牙齿颤抖着咯咯作响。亚科夫看见老人枯树枝似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衣襟,正按在心脏的位置。

“你哭什么?”亚科夫拔出剑来,“软弱的家伙!”

叶萨乌盯着他的剑刃,满是泪光的眼神中忽然流淌出视死如归的欢欣来。一个涕泪横流的老人被他提着衣服抓在手里以死相逼,这一切不知怎的叫亚科夫觉得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十余年前,第一次遇到吸血鬼,在卡蜜拉的头颅边审问那老神父的时候。他早不记得那老头的名字了,可还记得满大厅的玻璃碎片闪闪发光,像沙子一般细碎——现在,他们正踩在真正的白色沙漠中,嘴里能尝到尘土苦涩的味道。

亚科夫松开他的长袍,冷漠地饶了他。

“…你今后怎么办?”逃亡者坐到地上,“你要被刻印束缚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老骑士垂着头喃喃道,“也许…我去寻我的主罢。”

亚科夫莫名感到一阵痛快,仿佛叶萨乌凄惨的模样证明了自己残忍的明智似的。可他又绝望地想,他们二人好似已坐在世界的尽头边,永恒的黑夜中,成了被遗忘的垃圾。

“起来,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亚科夫牵过墓碑旁的马,“安比奇亚能办到的,你的主也能办到!你这被遗弃的、被易手的奴隶,既然有机会重见天日,也总能挑选自己的主人!”

叶萨乌依旧跪在沙地上,瘦弱的双腿软绵绵抬不起来。亚科夫不甘地抓着老人起身,抬着这副枯草垛似的身体到鞍上去。没等他将自己的脚放在马镫上,叶萨乌便缓缓回头,瞧他的模样。

“可你现在是个自由人了。你的主人予了你自由,不是吗?”

亚科夫握着马鞍上的把手愣在那。他的动作迟疑了。

老人用指尖掀起他的头巾,指他埋藏其中的沉重镣铐。“你不该去。”他苍老地呢喃,“你该去找个铁匠劈开这东西,从这逃走,到西方的海上、北方的森林里去,再也不回来。没人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去了哪。你也不需要再对秘密刨根问底,将自己搅进这些事里。

“你不是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不再受刻印束缚了吗?”

从叶萨乌的话中,亚科夫竟品味出一丝苦涩又诚恳的羡慕。他的刻印恍惚发痒。

“这不是真的自由。”血奴闷闷地回答,翻身上马,“我远没自由。”

如圣殿骑士团团徽上画的那般,二人拥挤地乘一匹马东行,在天亮前到了耶路撒冷。他们看着圣城在黎明中苏醒,在□□的礼拜声中向远寺上的黄金十字架处行走。路过大卫塔时,亚科夫下了马,掩紧头巾,将耳边的结打得很死——他看见有更多的骑士与士兵被集结起来,嘴里喊着“上帝所愿”的话语,正打算投奔新的战场。

“要去哪找到你的主人?”亚科夫不耐烦地发问,“他难道就藏在耶路撒冷?”

“神明无处不在,只能祈求他来寻找我。”叶萨乌在鞍上佝偻着,“先带我到集市去。”

亚科夫遵他的话,携马钻进纷乱繁杂的街区——数年来,他本以为自己对这已经足够熟悉了。他知道城中说法语、德语、希腊语的贵族们都住在哪个街区,也知道城外说阿拉伯语、亚美尼亚语、希伯来语的商贩们该到哪找。他紧盯着叶萨乌一举一动,竖着耳朵听他讲话,想知道伊纳尔特有多少隐秘的血奴就在他眼皮底下生活。

“现在到橄榄山上去吧。”可老人只乘在马鞍上使唤他,“在那过夜,也许能等到主来。”

“我以为你会找个线人。”亚科夫对他的命令鄙夷地不情愿,“就像真正的刺客一样。”

“你要和我一同去?”叶萨乌忽然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叶萨乌一抬手,亚科夫就明白他在问什么——叶萨乌的手指正点到心脏的位置。“我和你是不是一同去,有什么区别?我在郊外的橄榄山上,在耶路撒冷的城区中,哪个能在夜里避开他们的眼睛?”亚科夫哼笑一声,“你们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自由的真谛,够格加入你们。你已忘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戳痛了叶萨乌。马背上衰老的血奴忽然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你说的对,主不会再愿接受我了!”叶萨乌大叫道,眼眶中又涌出泪来,“我不去了,我不如就像你一样躲起来!”

这几近癫狂的模样害亚科夫在人流中窘迫地停下脚步。“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想?”他呵斥道,“你本就是他的血奴,心归属他的,手脚遵他的信念。他哪有不重新接受你的道理?”

“因为我被玷污了!”叶萨乌的手指扣在眉上,像要将眼睛挖出来似的,“我不再纯洁无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背越来越弯,像只卑微的甲虫,被刻印的疼痛惹得蜷缩起来。亚科夫气得用剑鞘敲他的脚,“玷污?”他狠扯了下缰绳,“你是什么高尚的圣人,贞洁的烈妇吗?”

他牵着马,带又哭又笑的老人穿过耶路撒冷的城区,向狮子门去——最虔诚的信徒们叫它约沙法门,说它是末日审判的入口。亚科夫发现,他们恰好走在耶稣受难的苦路上,两旁常见忏悔的朝圣者,沿路跪拜祈祷,一步一停向山上去。寻主的路上,一个疯癫的老骑士根本算不上突兀。有人在颈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十字架,有人脚底在沙土上磨得踩出血印,有人将自己饿得瘦骨嶙峋动弹不得。

非要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才能寻到真理吗?亚科夫厌弃又心虚地别开视线。

登上橄榄山顶时,二人已热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们在一棵干枯的老树下停驻,在一群乞丐似的苦行修士旁挤出自己的位置,望着一座不知属于谁的墓穴发呆。亚科夫一个个紧盯着行人,想寻出伊纳尔特的身影来。他面前经过了三个卖橄榄枝的孩子,五个卖馕饼的小贩,十个分发十字架的信徒与数不清的胡言乱语者。他们等到天黑,直到万籁俱寂时,也什么都没发生。

“你等不到他就要饿死在这?”亚科夫愤愤掰了块饼递给叶萨乌,“别哭了!”

叶萨乌一声不吭地想拒绝,像要去赴死似的——亚科夫看不惯这事,只按着他的头将饼塞进他嘴里,又举着水囊用酒浇他的嘴唇。

到了晚上,亚科夫团着头巾倒在树下,“我要睡了。说不定醒过来就结束了。”他闭上眼睛。

第二天,亚科夫被四周嗡鸣似的祈祷声吵醒。叶萨乌将头倚在树干上,眺望山坡上升起的太阳,眼球上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没睡。“神抛弃我了…”那颗苍白的脑袋喃喃道,“神抛弃我了。”

亚科夫觉得这话耳熟极了,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难道伊纳尔特真就这样草率的抛弃自己的信徒?“你说我自由了,你不也是吗?”他试探着问,“神抛弃你,你就用不着再遵他的命令,受他的束缚。你怎么不自己逃到西方的海上,北方的森林里去?”

叶萨乌摇摇头,长叹一声。“你觉得怎样才算作真正的自由?”他突然问。

“至少要解开这刻印。”亚科夫偏开目光,“之后我再逃走。”

“算你解开刻印,你也已经知道了世上有吸血鬼。”叶萨乌忽然眼神清明地转头,像是神智短暂地回到了他头脑中,“你逃走,又能逃到哪去?你要终日生活在惶惶之中,躲藏在光明下,再失了凝视深渊的勇气,一直到死。这算什么自由?这分明是被黑暗逼退了,自己蒙住眼睛装作一无所知。”

亚科夫无法反驳这话。他低下头,紧抿嘴唇。

“杀光所有的吸血鬼,自由就降临了吗?”叶萨乌问,“难道没了吸血鬼,世上就再无压迫者与奴隶吗?你又如何知道,世上再不会诞生新的吸血鬼,或者其他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既然如此,斗争岂不是永无尽头,自由岂不是根本就不存在?我们的存在、心灵与感受,真有什么意义吗?”

亚科夫冷眼瞥他。

“要是我…”

可叶萨乌不接着说了,只再次缄默着捂住胸口的位置。亚科夫想,该是他也得不出这问题的答案罢。自己又如何想呢?血奴拷打着内心,压制着其中想翻涌而出的绝望。他还有机会能自由吗?要多强大,才有这资格?

他们在橄榄山上又等过了一整天。叶萨乌的眼泪流尽了,呆滞地凝望太阳东升西落,与石窟中盘坐悟道的贤者们一同沉思,与身后的老树融为一体。亚科夫在旁边的石滩上囫囵地睡了第二晚,已懒得像昨日那般打量四周的行人。

等到第三天,他醒来后的头一件事是摸叶萨乌的口袋。“我要拿走你的钱和你的马,你自己再去骑士团取新的吧。”亚科夫懒得等他同意,擅自抢过缰绳,“我不能陪你一直等到末日降临,我要想办法活下去。”

叶萨乌一点也不作反抗。“这会不会是个考验?”老人只动着干瘪的嘴唇喃喃道,不知在向谁诉说,“也许这一切都是个考验。”

亚科夫翻了个白眼,再懒得听弃子的胡言乱语。他牵马下山去。

奴隶回到耶路撒冷的城墙下,绕了好几圈,在最偏僻的角落找了个年纪很大的撒拉逊铁匠。“帮我把这东西去掉。”他小心地掀起头巾,将颈间沉重的镣铐示给铁匠看,“别问多余的。”

铁匠绕着他的脖子转了好几圈,又摸又敲。“这机关太复杂,该熔了取,可我没法把您的头放在火炉上烤。”他摇头闭眼,“我只能帮您敲掉链子,环摘不掉。”

“那就敲吧。”亚科夫有点恼怒又有点羞耻,“赶紧动手。”

等到满头大汗的铁匠帮他减轻了重担,亚科夫丢过几枚银币,又拿了一套最大的锁子甲。这甲太廉价,没有内衬,尺寸还不够。铁环磨来磨去,不时夹得他胡须生疼。亚科夫忍耐着这套寒酸的行装,摘掉了坐骑身上所有骑士团的标志。血奴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沙漠与盈盈发光的死海,忽然感到一阵刻骨的迷茫。

他从哪来,该到哪去?

正当猛烈的热浪吹到他脸上时,一个苦修士与一个吟游诗人海市蜃楼般结伴而来,向橄榄山上蹒跚地走。

“这就是终点了!”苦修士仰天大喊,满面泥汗,“我们走完了主的苦路,就能贴近主的意志,理解主的智慧!”

“真是荒谬。”吟游诗人在他旁边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休息,“走了苦路就能算作受过主的苦吗?能是一样的吗?你也被鞭打了39下,背着十字架走这路吗?”

“主已替我们受过苦,赎过罪。如此这般,你我才有机会走在这捷径上。”苦修士将吟游诗人狠狠推倒,“这亵渎之言真辜负主!”

“我看你分明是因为我戳穿你才这般恼怒。”吟游诗人拽着他的袍子一齐摔在地上,“这有这样多的朝圣者,各个走过苦路。要是他们全经由这有了主的智慧,这世上早不是如今的腌臜模样了!”

“那依你说,要怎样才能理解主?”苦修士质问道。

“理解不了。”吟游诗人调皮地摇头晃脑,“主之所以为主,是因为主本就是圣子,可不是因为受了苦,走了苦路。”

苦修士气得举起拳头,不由分说向诗人脸上砸。“照你这样说,大家各个是魔鬼,各个没法经受得住末日的审判!主的怜悯全是枉费了!”

“我可没这样说!”吟游诗人叫喊着挡住他,“要是人人都走过苦路就理解主,拥有了主的神通,那世上才真成了地狱,人人都成了魔鬼呢!”

亚科夫听不懂这些怪话,只望着他们扭打又和好,相互搀扶着,重新向山顶上去。他环顾四周,发现又值夕阳西下,天空与沙漠正一齐被染得血一般鲜红。城墙上,古老的石砖与飘扬的旗帜投下广阔扭曲的阴影,一直延到山路上——苦修士与吟游诗人走出了阴影,而叶萨乌走进了阴影,正向他这下山来。老人脚步坚定,眼神温和,像是在树下悟出了再无法动摇的真理,成了圣人一般。

亚科夫目瞪口呆。“你好了?”他紧攥缰绳,“你见到你的主了?”

“主无处不在,主在我心中。”叶萨乌咧开嘴笑了,“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明白了主的一切!”

“什么?”

老人的脸像一张机关失调的面具,好似背后的操偶人没法再控制他的表情。他笑着笑着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亚科夫警惕地看着他跪到地上,撕开自己的长袍,指甲狠狠抓挠胸口——亚科夫震惊地发现,那已空空如也。

“我明白什么才是自由了!”叶萨乌大叫起来,“世上没任何事物能阻挡一个人的自由,没任何生灵能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刻印无法阻挡自由,锁链也无法阻挡自由,自由无法被任何事物束缚,只凭自己的眼与自己的心能决定它的方向!我通过了考验,我自由了,哈哈,我自由了!”

他被遗弃了。他疯了。他被困在了现实与幻梦之间,再醒不过来了。亚科夫失望地沉下脸来。血奴跨上马,用头巾掩起自己的面容。

“是吗。”亚科夫说,“祝我也找到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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