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持续良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有节奏的咕咚咕咚敲打着。
晏玉川小心挪动步子，侧身紧贴在窗边，视线顺着小孔看出去，除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老大娘，目光所及之处，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在。
难不成那群人并非走了村口。
而是……屋子的后面！
心中已有猜想他收回视线，恰好瞧见已经吓得双眼紧闭，唇动无声开始碎碎念的徐枫浦，他上到诸神仙佛，下到阴曹地府，双手合十不停的疯狂上下摇动。
问就是无语，故不为都已经坐在桌子旁翘着腿看徐枫浦出糗。
晏玉川也走了过去，坐下的同时，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周围安静到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徐枫浦悄眯睁开一只眼，环扫四周，刚松了口气，转头再看那二人时，才发现那俩早就找好了地方，撑脸的撑脸，翘腿的翘腿，不像自己，生怕有什么变故。
徐枫浦又想说话，被故不为和晏玉川一个刀眼憋了回去，坐在凳子上装蘑菇。
晏玉川轻轻掀开茶壶盖，从中沾了一指灰，怔了一下，随即拿起茶壶就是到窗前借光一看，好嘛半底子灰。
晏玉川：“……”
徐枫浦：“……”
故不为：“……”
徐枫浦想到了什么，掏了掏腰包，从中掏出一个小葫芦，递过去，示意晏玉川可以一用。
晏玉川没有拒绝直接接过，沾着水在桌上写，“不是活人。”
故不为眉一挑，歪过头来有些疑惑的同样沾上写下两字，“为何。”
“衣下无手无足，何以为人。”晏玉川飞快沾水落字。
徐枫浦也加入沾水写字，“那些声音，怎事。”
晏玉川并没有给回应，而是起身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转了起来，落尘的大门，看起来干净的茶壶，可茶壶内竟有半杯灰。
屋内整洁有序，与外，又鲜明的对比，最可疑的是，为什么屋内的床头会放一个雕像，无身却有头。
根本不像寻常人家所信奉的摆设，一座受诅咒的鬼像头，不协调的五官，一上一下的耳朵，满头圆珠，像极佛首，却又不像佛首，最顶上的一颗血红圆珠上长出了一朵鲜红的花，怪异难辨。
本该放在香炉中的香，此刻却是点在鬼像的开花头顶，在香的下面，黑红色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在快速蠕动。
冷不伶仃的看到这一幕，晏玉川顿感头皮发麻，他挪开视线，扭头看到窗户上有团庞大的黑影。
离窗户比较近的徐枫浦，蹑手蹑脚的来到先前戳过洞的地方。
待他凑近了些，窗户洞外的猛然出现一块猩红的长舌，在长舌的上方是一双，泛着黄光的小点。
徐枫浦迅速向后退去，故不为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以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见徐枫浦这模样，窗户外面肯定有点什么东西，前有怪，后无路，可真当是避无可避。
如果那东西进来了，面对面硬刚能占到几分上风，谁也拿不准，还是得找一个其他出路，更为稳妥。
一般人总会在家中地底留下一道暗门，用做逃生或躲避。
晏玉川快步来到床前，掀开被褥就是一阵敲，跟想的不同，这屋的主人压根没想到给自己留个后路，这床板子竟是实心。
床下没有密道，他又撇向一旁的墙，似乎是在思考从那撞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正摸着墙厚薄，故不为径直打开了屋门，门开的刹那，老大娘脑袋一顿一顿的向后转来，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老大娘腿下涌起一团白雾，倏地向门里冲来，边冲边呕出黄色的腥臭粘液，场面何其恶心，何其不堪入目。
此时机绝佳，晏玉川卷起床头的丑头，大喝一声：“跑！”
老大娘前脚刚冲进屋内，后脚那几个货就溜边擦身而过涌出了门。
出了门还不忘，顺手关门的好习惯，连带着直接邦当一下给关了。
再从门外看这屋子，什么窗户，这房子除了门，哪有什么窗户。
进出一遭，晏玉川发觉这村内模样与刚进时简直两模两样，哪还有什么户户点灯，一连串的屋子都只有门，没有窗，唯一的光源还是天上那轮半月牙。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徐枫浦惊魂未定的拍着自己胸脯。
“他不是没有手，他的手只是被啃食的只剩下一截发黑的碎骨。”故不为面色铁青的将垂下的手背向身后。
看似不起眼的行为，晏玉川眸光加深落在故不为那只背后的手上，幽幽道：“你，在藏什么。”
故不为坦然无藏，直接将手伸过去，无所谓的切了一声，“想看就看。”
徐枫浦好奇的凑过来贴近地看了又看，除了一双长有薄茧，细长如葱，啥也没有，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是无常，晏玉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像被人摆了一道，心里就是不爽。
“徐枫浦，我劝你莫要话信十分，出行在外，没人会在意他人生死，不见。”晏玉川话尽于此，转身头也不回的继续向村子里走去。
“欸，玉白兄！”徐枫浦想追上去。
故不为扯着徐枫浦的腰带，平静道：“会再见的。”
进山之前，夜已至深，行路多时，夜早该过半，可越往里走，这天就越乌云笼蔽，再加上从刚才将那名妇人关入门后，这条街似乎更加阴冷非常。
结合从屋中所见，鬼魔之邪，是大大的不祥之兆，晏玉川看向唯一一户亮灯的破庙，本是没打算涉身入险，只是这外面的确没有什么好考究的，也只能进去一探究竟了。
木门陈旧，落灰已久，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尚有干涸多载的血痕，已侵入木中，晏玉川轻戳了个洞在窗上，向内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
屋外看灯火通明，屋内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若是推门进去，定然伸手不见五指，正思虑着，晏玉川身前的门竟自己打开了，漆黑的屋内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着他的衣领就将人拽了进去。
晏玉川趁外光看清了这只手的衣袖有些眼熟，看起来格外令人生厌，不由分说的就上嘴咬了一口。
手的主人猛然收回了手，暗骂一声：“你是白狗吗。”
头一次被人骂是狗，晏玉川咬的更狠了，觉察到嘴里一口铁锈味，才堪堪松开嘴，吐了一口吐沫星子回敬：“我是白狗，你是什么又酸又臭老白狗，你跟踪我多久了，老赖白皮狗。”
被骂老赖白皮狗的那人捂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的瞪着晏玉川，这一句话，他顶了一串话，嘟嘟囔囔的跟急雨一样，下嘴没轻没重，骂起人来更是得心应嘴。
说到这，千错万错都成自己的问题。
老赖白皮狗嘴角抑制不住的勾了起来，抱臂轻笑一声，话还没说，晏玉川那边火速接了一句：“笑狗屁。”
老赖白臭狗：“？”笑都不许笑了？没天理了！
“小白狗，你听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又酸又臭的老赖白臭狗。我乃上廷封……下厨房的封九，还有，谁跟你了，我只是为了躲一些太过于羡慕爷的颜值的跟下而已。”说到这封九还不忘吹了一下自己的两边刘海。
晏玉川这辈子见过许多自恋的人，头一次见到这么白痴又没脑子的，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不过话都到这份上了，晏玉川倒是听明白了。
为什么这一路上这么艰难险阻，闹半天全是这家伙的功劳，这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全是冲着他来的啊！
晏玉川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压心中怒火，道：“那你抓我进来…唔？”
封九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贴近耳边小声解释道：“人。”
晏玉川嫌弃的扒开封九的手，恶狠狠的翻了他个白眼，翻完又想到，这么暗他肯定看不见自己白他，这不就是白翻白眼了，于是，秉承着大仇现场报的习惯，他悄悄地反手就是一掐，掐的就是咬的那块肉。
封九嘶了一半又不得不收声，晏玉川嘴角一弯，拿自己糊过土的手也捂了上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小子有仇当场就报，封九感觉自己嘴上涩涩的土味都要透过嘴皮子直齁嗓子眼里去。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加重，这么混乱的脚步声可不是一个两个，最起码是一群的人。
但这脚步声和在村口的脚步声不同，说明到了这的可不止这一波人。
这么多人走过来，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脚步声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半晌脚步声远去，封九才往后撤了几步，正色道：“刚刚是在下冒犯了。”
“是是是，现在知道装正人君子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的，但是晏玉川在意的并不在这，耳力如此超群，放在如今定非等闲之辈。
”欸，那我是小人吗。“封九从腰间拿出一火折子，直接吹开，昏暗的光线照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耳力尚可，何故…”晏玉川察觉到亮光先是挡了一下光线，适应光线后才接上了后两个字，“在此。”
火光的上面是一张俊美的脸，故不为那个小白脸跟他简直不能比，晏玉川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暗想到，难道这就是话本里的主角脸吗。
封九见晏玉川见到自己的绝世美颜没有反应，答非所问的引到了进村前故不为所言的那四句：“山中有片无水湖，湖中有片雾气村，村中有个诡习俗，拜鬼拜魔不拜仙。”
“这首诗疑点颇多。”封九摩挲着衣角解释道：“无水湖，又怎称作湖。雾气村，可村中并无雾，为什么要叫雾气村。以及这诡习俗，与拜像西关归为一类，村里人究竟是在祭拜谁。”
晏玉川回顾四下，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那你在这破庙里发现了什么。”
“破庙？”封九有些惊讶，他后知后觉的看向四周，才发现，透过微弱的火光看周围，这哪是什么屋子，分明是一座残破落寞的破庙。
可他进来的时候，这分明是一间屋舍。
破庙的主奉台上没有任何东西，倒是侧祭台上东倒西歪，碎盘烂果，比比皆是，最奇怪的还是两旁的蜡台，摆满了蜡烛，烛身完整也无落灰，就跟新的一样。
“破败的东西，为何非要留下一物完整，莫非！”
“莫非！他们怕火！”封九反应过来，他从蜡台上取下一根蜡烛，细细观察，这是从未点燃过的未开蜡。
“要是上面有毒，我可会抛之，留尔独身而逃。”晏玉川冷嗖嗖的来了一句。
“说笑之前，不如先注意一下身后吧。”封九扯了扯嘴角。
阴冷的空气掺杂着阵阵恶臭，还有一股奇怪的异香，晏玉川还未反应过来，封九一把抓住鱼跃冲顶衣领向后退去，直到门侧，才停下。
原先两人站的位置已被一群浑身僵硬的鬼影所占。
“这个村子，除了我们，还有活人吗。”晏玉川蹙眉低声道。
自从出了宫，一切都开始不正常起来了，若非真被发现了那件事，江湖风波怕不是不会平息了。
皇族斗，天下也不会安稳几时。
晏玉川拍拍封九揪着衣领的手，略有不悦的撇了他一眼，封九识趣的松开手，两手举起，“我可是在救你。”
危险在前，也吊个郎当，对于此人的身份，晏玉川心中仍是诸多存疑，有人追，且有功夫，察声也是相当不错，要是底子干净，收做暗卫也是不错。
生出不对的意思，晏玉川摇摇头，这自恋狂要是收下，不出三天，准是要被他气出三缸血。
”这么看我作甚，患难救你一命，开始崇拜我了，这可不行，咱要看看场合啊！”
晏玉川嘴角抽动，他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脸皮厚的非比寻常。
刚想开口又被捂上了嘴。
“他们动了。”封九道。
两人默契不再言语，默默地向后靠拢。
那鬼影像是觉察到什么，倏然向前冲来。
危机间，晏玉川拽着封九的衣袖就往奉台上翻，果不其然，黑影虽能快速移动，但它无法上行，齐齐一排卡在奉台边上。
“你看，那有一口井。”封九掀开背后的破帘布，祭台的背后是一间空荡的房间，在房间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口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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