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的牛棚旁，孤零零地立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比林晚记忆里宫里最下等杂役的住处还要破败。墙壁斑驳，屋顶的茅草被雨水打湿，显得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牛粪味和潮湿的土腥气。
顾庭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侧身让林晚进去。
屋内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凳，墙角堆着些柴火和杂物，但出乎意料的整洁。床上的被子虽然破旧，却叠得整整齐齐，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那张旧桌子，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林晚看不懂的工具——小镊子、各种形状的刀笔、毛刷，还有几个小碟子，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粉末。桌角叠放着几本泛黄的旧书，边角磨损得厉害，却被保护得很好。
这里和他的主人一样，清贫，却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秩序感。
“站着别动。”顾庭深的声音打断了林晚的打量。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布，扔到她脚下，“擦擦。别弄湿了我的地方。”
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至少没有王桂花那样的恶意。林晚默默地捡起布，蹲下身，小心地擦拭腿上和脚上的泥水。冰冷的布料触碰到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顾庭深没再看她，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那枚泥污基本擦净的木印章，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眉头微微锁着，似乎在哪里还有不易察觉的损伤。
林晚擦干净自己，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我要做什么活？”她小声问，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顾庭深放下印章，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堆看似杂乱的旧报纸和破书上。“那些，”他指了指，“按大小和完整程度分开。有虫蛀或潮损厉害的，单独放一边。会吗？”
这活儿听起来简单，但林晚直觉没那么普通。她点点头，小心地走过去，蹲在那一小堆纸制品前。上手一摸，她就发现这些纸的质量差异很大，有些只是普通的废旧报纸，但有些……触感细腻，即使残破了，也能感觉到曾经的优良质地，甚至还有极少数带着模糊的木板印刷痕迹。
她想起大纲里提到的，他会在偷偷养护“破四旧”的残破物件。这些，恐怕就是吧？
心中凛然，她收敛心神，开始仔细分拣。动作间，不免看到纸上的字迹。有些是横排的简体字，她连蒙带猜能认识几个（得益于原主残留的零星记忆和穿越后这几日的耳濡目染），但更多的是她熟悉的繁体字，甚至还有一些更古老的、她也不认识的字体。
她分得格外小心，生怕弄坏了这些脆弱的纸张。专注之下，甚至暂时忘记了寒冷和饥饿。
顾庭深一开始并未在意，只当她手脚麻利。但当他处理完印章上的一处细微裂痕，抬眼看去时，目光微微顿住了。
昏暗的光线下，少女蹲在墙角，侧脸苍白而专注。她分拣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小心翼翼，那种对待旧纸近乎本能的珍视感，却与这个时代常见的粗暴毁弃格格不入。尤其当她拿起一张残破的、印着古诗文的竖排线装书页时，她的指尖几乎是轻柔地拂过上面的字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怀念？
这不是一个普通乡下女孩该有的反应。
顾庭深放下手中的工具，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林晚正对着一页破损严重的《诗经》残页发愁，上面的字是她熟悉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但“洲”字缺了半边，被虫蛀得厉害。她下意识地用手指虚虚地描摹那个缺失的笔画，试图在记忆里补全它。
“认识？”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林晚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残页差点掉地上，慌忙摇头：“不、不认识！”
顾庭深看着她骤然缩回的手和惊慌的眼神，没有追问。他弯腰，从她分好的那叠相对完整的旧纸里，抽出了一张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头标题的《红旗》报纸副刊，指着下面一段社论：“念一下这段。”
林晚头皮一麻。上面的字她大半不认识，横平竖直的简体字在她眼里如同天书。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脸憋得通红，最终只能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识字。”
空气沉默了一瞬。
就在林晚以为他会嘲讽或不耐烦时，却听到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想学吗？”
林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学识字？在这个时代，识字意味着什么，她模糊知道一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本能的需求——她需要读懂脑中的天书，需要理解这个世界，需要摆脱彻底的文盲带来的无助感！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投入了星子，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但旋即又黯淡下去，小声嗫嚅：“我……我没钱交学费……”
“抵债。”顾庭深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帮我整理这些东西，干得好，我教你认字。一笔一笔，从你的欠债里扣。”
他用最冷静的语气，抛出了一个对林晚而言无法拒绝的诱惑。
劳动抵债变成了学习的机会？林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好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冰冷不近人情。
“愿意吗？”他问。
林晚用力地点头，生怕晚一秒他就会反悔：“愿意！我愿意！谢谢……谢谢您！”
顾庭深几不可查地颔首，重新走回桌边，拿起一支最小的毛笔，蘸了点清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方方正正的简体字。
“今天第一个。你的名字，”他指着那两个字，抬眼看她，“林、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