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投资人接走是莫大的荣幸，所有实验体都为此期待，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黎蕊涬沉默了数秒，微微抬起的手最终无力垂下。
低着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翌日的清晨，躺在床上，黎蕊涬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好像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被肯定的喜悦冲昏大脑，接踵而来的，还有对外面世界的惧怕。
他在害怕未知的未来，他是个胆小鬼，黎蕊涬心知肚明。
那天，围观的众人发狂般吼叫，他们难以置信，不理解黎蕊涬的做法，觉得他恐怕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实验体。
指责、咒骂，管理者胡子气直了，在旁边疯狂跺脚，#10033-101更不相信自己比不上黎蕊涬，肆意宣泄情绪。
所有人张牙舞爪，世界陷入一片乱象。
但在混乱之中，陆溟煊什么都没有表示，他静静站在灯光下之下，神情淡淡的，没有因为黎蕊涬的回答迁怒，也没有受周围的环境影响。
如混乱色彩中唯一的白，缓缓走来，落在黎蕊涬的身上。
回应黎蕊涬的，只是一双搭在他头顶的大手，带着几分珍惜落下。
轻轻地，像是羽毛般。
掌心的温度随之传递。
“那下次我再来接你，再见黎蕊涬。”
“我们下次再见。”
陆溟煊俯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语告知，过后也没有再留意黎蕊涬的表情。
粗糙的指尖留下温柔的痕迹，眷念的，在最后一眼深深记住黎蕊涬的眉眼、鼻梁，乃至一切。
同行的男人在不远处催促，不顾管理者的挽留，他急急匆匆站起离开，只留给黎蕊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啊啊，我就知道一开始不应该让你过来，你以为这是你能决定的游戏吗？”
管理者气急败坏，嘟囔着一定要报废的话语，脑内只有自己扣掉的奖金。
他本想呼叫其他人把黎蕊涬处理掉，但扭曲的表情在接收到命令后有所收敛，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放过黎蕊涬。
“没有下次了，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后悔终生，编号#10032，你绝对会后悔的。”
浑浑噩噩回到房间里，黎蕊涬再次失眠，床铺因他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翻滚中，他努力回忆当时的每个画面。
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他会说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
下次，又会是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黎蕊涬已经在期盼这句轻飘飘的承诺。
如果他再长大一点，恐怕会知晓语言是最无力的，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什么，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抚摸头顶被触碰的部位，余温似乎留存至今，黎蕊涬左右摆动脑袋，还是无法忽视突然闯进生活的男人。
陆溟煊如同一个变量，打破以往的循环，令黎蕊涬的人生充满问号。
掰着手指，黎蕊涬数着日子生活，逐渐地，抬头望向大门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衍生成为一种习惯。
无意识地抬头成为他既定的日常，一成不变的感应门被赋予其他意义。
似乎坚持这个行为，在某次开门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便会裹挟外部的气息进来。
他就像在外流浪的小狗，下雨了也不知道躲，趴在爪子上，满心期待其他人能把他接走。
[父亲]察觉到黎蕊涬的异样，同样的大手搭在他的头顶，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对方在笑，却不像在笑。
黎蕊涬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怔怔抬起头，注视[父亲]眼中的自己。
渺小的，迷惘的，瞳孔逐渐发散。
“黎蕊涬，你在看些什么呢？好孩子，全部告诉我吧，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门口看？”
[父亲]也知道黎蕊涬的名字，特殊的含义正是他赐予的。
在只有两人在的时候，[父亲]会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从后方笼罩，贴在黎蕊涬的耳旁低语。
“是招待会的那个人吗？听说你被选中了，但是你拒绝他了，干得好黎蕊涬，看来你已经记住[父亲]说的每一句话。”
“……”
循着[父亲]声音的指引，黎蕊涬望向漆黑的大门，平日无话不谈的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父亲]继续引导：“为什么不说话？编号#10032？”
后背像是被黏稠的不明生物攀附，怎么扯也扯不下去，反而愈发收拢，挤压他的血肉、骨头。
黎蕊涬仍是摇头：“没有的，什么都没有。”
“真的？骗人的可不是好孩子哦。”
“嗯，真的真的，我是好孩子的，真的！”
轻声回答下，黎蕊涬倏地抬起脑袋，却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这也是黎蕊涬第一次学会说谎，无师自通般。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迸出，但他也不觉得后悔。
如果告诉[父亲]有关陆溟煊的事情，对方的人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按照[父亲]的性格，陆溟煊肯定会被报废，如果死在太远的地方，黎蕊涬攒的小花也没有办法送达。
“所以，他应该会好好活着吧？”
黎蕊涬在床上翻滚，视线停留在门口，但又不敢太过明显，怕[父亲]再察觉到细节。
把想法埋藏在最深处，黎蕊涬只敢偷偷期待，等待陆溟煊的再次到来。
“所以，下次见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书上也不会写这些东西……”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日子多到两只爪子数不过来，黎蕊涬没有放弃，反而愈发期待那句约定。
如果按照他的设想，陆溟煊大概率会在下次招待会闪亮登场，如果到时候对方又一次邀请自己，他要答应吗？
嗯，这的确是有关人生抉择的重大难题。
黎蕊涬撑着下巴思考，尾巴要一摇一摆，直到招待会当天都未得到答案。
但能够肯定的是，自己期待与陆溟煊的再次见面。
毫无疑问。
认真穿上大人准备的洋装，黎蕊涬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前特地检查了一番。
看看衣摆有没有扯直，衣领是不是歪的。
为了不被其他实验体弄脏衣服，聪明的小狗还选择安全的路线前往，小心翼翼藏在宴会大门后，朝外探出脑袋。
刚踏入门后，他的目光没有一刻停止转动，终于不用再继续伪装，他主动搜寻陆溟煊的身影。
会在哪里呢？
肯定又在哪个角落喝酒吧？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黎蕊涬爬上台阶，他努力踮起脚尖，频频扫过的视线没放过任何一张脸。
但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转来转去全部不是他要找的人。
一张张脸从他身旁掠过，黎蕊涬站在人群中的最高处，头顶的灯光刺眼。
莫名的情绪裹挟他，他的耳朵耷拉着，孤零零矗立在正中央的位置。
或许……
或许是陆溟煊迟到了！他还未抵达宴会现场，所以自己才找不到他。
对，一定是这样。
黎蕊涬十分笃定，自己把自己哄好，从高处跳下来，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下来，颔首辨认经过的每一个人。
闲着无聊，他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来来回回。
先是数在场共有多少人，到后面一分钟有几个人从面前走过。
靠无聊又没有意义的行为打发时间，黎蕊涬手指扣动金属地面，爪子扒拉半天只留下几道划痕。
最后，来来往往的人与黎蕊涬擦肩而过，但他们都不是为了黎蕊涬而来，也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
“太好了！我被选中了吗？非常非常感谢您，我会继续加油的！”
不远处传来实验体兴奋的嗓音，那是编号#10033-157，他控制的水流已经能淹没一整个房间，是名副其实的抢手货。
察觉到黎蕊涬在看着自己，编号#10033-157朝他投去得意的眼神，挽着投资人的手臂，向其他人炫耀。
好奇心是天生具备的，实验体向往外界，除了胆小鬼，谁都在向往外面的世界。
在远处偷看众人拍手鼓掌的动作，与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黎蕊涬抱住自己，他不禁产生某个想法——
如果自己当初答应陆溟煊，站在聚光灯底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但黎蕊涬又庆幸自己没有答应。
毕竟，连下次再见的约定都无法遵守，就算被男人带走了，也肯定是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角落。
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唔……”
张大嘴巴深吸一口气，鼻子酸酸的，黎蕊涬揉了揉，即便他努力憋住了，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再次涌出。
恍然中，他察觉自己已经等待三百六十五天了，日记本也延伸到第三本。
他努力守护和陆溟煊的秘密，但陆溟煊却没有遵守和他的约定。
但无所谓了，反正黎蕊涬也习惯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我好像永远都习惯不了……”
想要成为和其他人一样的存在，想要成为坚强的孩子，想要足够强大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把脸埋在膝盖之中，泪水打湿衣摆，黎蕊涬无声啜泣着，胸口一阵疼痛。
杀死一个人的从来不是痛苦。
而是希望燃起扑灭后，那无法抑制的失望。
他不应该期待陆溟煊的到来——
是期待杀死了黎蕊涬。
小狗流浪日记：
小狗要做坚强的小狗，找了纸箱子蜷缩着，下起了雨，毛毛都打湿了。
“唔，好冷哇，有没有人可以带走我呢？”
小狗委屈巴巴说着，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一个男人过来，将他带走。
但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下一章就接走了！）
（xx暂停，现在，陆溟煊要来接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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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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