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回归正常,黎蕊涬还是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只有日记本被撕下的那页记录那句约定。
不平整的痕迹如断开的期望,黎蕊涬眼眸里的光似乎散去些许,变得更加麻木。
他不敢去期待,更不敢去妄想不曾拥有的东西。
但生活又偏要撕开一角,不知不觉,异样从大人嘴里传出。
“越来越多的人被处理了,唉,说是要找内应,但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对啊,也不知道这场闹剧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等等,不会那个叛徒就是你吧?唉……你要真是叛徒的话赶紧带我出去吧,这鬼地方我也不想待了。”
“谁又想待在这里?我服了,我现在每天都要洗八次手,你知道为什么吗?是血啊,这该死的血味根本冲洗不掉。”
每个人停下脚步时都在谈论此事,脸上带着相同的愁容。
在他们聚集的地方,掉落在地上的烟头从几根飙升到几十根,叹气声成为他们对话的开场白。
大人们意志消沉,黎蕊涬趁机躲在墙后面偷听,意识到不仅是实验体被报废,大人也会报废。
但不同的是,前者会在不久后归来,后者却再也不会回来。
肉眼可见的,黎蕊涬视野中的大人越来越少,举着枪的家伙不再时刻走动,[父亲]一贯的笑容也被抹去。
从门缝观察,他时刻翻阅手中的资料,桌上堆满写满精密数据的纸张,头发长过大半张脸。
变得易怒,阴晴不定。
[父亲]不再教授他们知识,偶尔经过门口还能听见摔东西的响动,黎蕊涬每次都会被吓得支棱起耳朵,快步离开现场。
不仅没有改善,大人口中的麻烦越来越多,黎蕊涬不理解具体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近期轻松了不少。
带来疼痛的检查减少了,课程也全部换成自习模式。
终于闲下来后反而觉得无聊,黎蕊涬趴在书桌上,攥着手中的黑笔,在白纸上随便写写画画。
“等会儿又要做些什么呢?”
从前,黎蕊涬不需要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的人生被[父亲]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现在莫名多了其他选择,他可以蹲在某个角落发呆,躺在某个地方睡懒觉……
还能偷偷尾随大人后面,听他们谈论外界,或是在某个瞬间望向漆黑的大门。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黎蕊涬会忙不迭撇开视线,嘴里嘟囔几声,又埋着头自顾自闷闷不乐。
“所以,要做些什么呢?”
啪的一声,黑笔不巧从手中脱落,正好砸在鼻梁上,黎蕊涬愣了愣,从桌上弹起,拧着眉,警惕瞥向左手边墙壁。
隔着两张桌子,黎蕊涬死死盯着纯白色的墙壁,在那空白的中心,像是有蛛网般的裂痕在蔓延。
会是什么?
其他实验体都在自习,他们还在学习老师布置的内容,过于复杂的知识点无法消化,孩子们的五官也拧成一团。
黎蕊涬永远特立独行的存在,他平日里一直听话懂事,但他实在无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异常。
毛茸茸的耳朵竖起,直直的,捕捉周围发出的一切声音。
有实验体的嘀咕,他们的呼吸声,还有——
还有从苏醒开始,一刻都未停下来过的嘀嗒声。
嘀嗒,嘀嗒。
按照一定规律响动,像是机器侦查的声音。
难道其他人没有听见吗?
那声音明明那么响,还很刺耳。
黎蕊涬抬手揉了揉耳朵,但他有四个耳朵,两只手揉不过来。
快速甩了甩脑袋,他圆滚滚的眼睛瞪大,嘴巴不禁抿成一条直线。
“我就是去看一眼。”
“确定一下而已。”
黎蕊涬是乖孩子,他不敢在课堂上和其他实验体交谈,更不敢公然离开座位。
但他实在无法忽视声音。
抱着好奇的想法,他扫视一圈,趁着所有人都在埋头解题,黎蕊涬从板凳上滑下去。
很好,其他人没有发现自己,计划很成功!
自从陆溟煊的到来后,黎蕊涬不知不觉变得胆大,起码会做出不同以往的举动。
偷偷溜到声音的发源地,为了听得更加真切,黎蕊涬把两只耳朵都贴在上面,小狗雪白的毛毛被压平。
努力听着,找寻着,在他心里,异常是与陆溟煊息息相关的信号。
如同找到潘多拉魔盒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声音源自什么,但无法控制被牵动心绪。
“好吧,好像什么都没有。”
就算贴近听,除了更清晰外,那道声音也没有任何不同。
黎蕊涬不敢离开位置太久,他需要溜回去,而就在他回头的刹那,无数大人闯入教室,举着枪,对准黎蕊涬的脑门。
“我!我不是故意离开座位的,实在抱歉!”
同一时间,计划条件反射,黎蕊涬闭眼抱住脑袋,但意料之中的子弹擦过耳朵,从后方出现的爆炸迅速席卷全身。
弥漫的粉尘,飞溅的碎片……意外发生得太快,黎蕊涬身处最近的位置,他的视野中一片乱象,实验体四散开来逃跑,空间也被诡异的红色充斥。
警报灯响起,落在他的身上,是象征死亡的颜色。
硝烟的味道呛得人无法呼吸,黎蕊涬捂着嘴咳嗽几声,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四周是否太安静了?
不,不是四周太安静了,是他出现暂时性失聪,耳朵里的声音被嗡鸣替代,实验体张大嘴巴,他们都在尖叫,大人也在扯着嗓子叫喊。
“要爬起来,对,我要先爬起来。”
瞳孔出现扩散的现象,黎蕊涬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他还是无法听见声音,听力需要时间修复。
但无法控制的,黎蕊涬缓缓扭头,慢半拍望向爆炸的位置。
破碎的缺口中有断裂的钢铁,墙壁被撕开一道比黎蕊涬还大的口子,而视线拨开弥漫的粉尘,在墙壁之外的,正是外界。
是所有人口中的外界,是实验体向外的自由。
只有一墙之隔。
黎蕊涬也因陆溟煊的存在产生向往,他不是没有想过外面的景象,但不敢擅自期待。
比如老师会在休假期间去往外面,研究人员偶尔会去实验室之外的区域采购。
无一例外,他们回来后,心情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好转,实验体报废率也大大减少。
既然所有人都向往外界,那外面一定是很美好的地方吧?
但不是的,根本不是。
结果出乎黎蕊涬想象,外面黑漆漆的,只能勉强辨别出是凹凸不平的石块,位于地下的某个隐蔽位置。
黎蕊涬还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只是愣住了,在所有人逃窜时留在原地,静静盯着巨大的缺口。
教室的红光照亮外面的世界,那是不同黑白灰三色的深褐色。
仔细辨别,在岩石中间还有发着光的矿石,一切都是超乎想象的。
但黎蕊涬不敢出去,等到听力恢复得差不多,他更不敢再投去视线。
混乱中,黎蕊涬只能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
像是家里饲养的小型动物,终生在笼子里生活,每天接受从天而降的食物,等待笼子外面伸进来的大手。
当铁笼被打开,禁锢形同虚设后,小动物却不敢向外踏出一步。
小狗会远远望着笼子外的世界,像是在看待洪水猛兽,浑身的毛毛炸起,嘴里不停哈气。
“全体实验体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内,警告,请所有实验体回到自己房间里。”
“这不是演习,这是[父亲]的命令,[父亲]命令你们回到房间内待命,决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头顶回荡广播的提醒,毫不犹豫的,黎蕊涬向前踉跄几步,他拼了命往回跑,以最快的速度在金属走廊狂奔,耗尽胸腔内的空气。
钻进自己的被窝,黎蕊涬捂着脑袋,企图把周围的爆炸声隔绝,令人心绪不宁的杂音从意识中驱逐。
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要世界末日了吗?
“唔……”
忍住哭泣的**,黎蕊涬在被褥里抖了抖。
他可真是个胆小鬼。
什么都不敢去做,什么都不敢尝试。
数落自己几句,黎蕊涬把脑袋埋低,但就算意识到了,他也没有办法做出改变。
努力活着,日复一日小心翼翼,没有轻易报废已经消耗全部精力。
黎蕊涬偶尔也会自暴自弃地想,觉得自己待在屋子里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他能猜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也能做出回应。
躲在角落抖动身体,屋外的爆炸声越来越大,那“砰砰砰”的响动也在持续发生,向着他的房间靠近。
混乱中,空间内的温度攀升,黎蕊涬的喘息加重,不远处的火舌肆虐,通往隔壁的墙壁被冲破,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黎蕊涬的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本能的,在每次“砰”声之后,都会有人死亡,这是一个象征,他会送上自己的小花。
但如今却分不过来。
黎蕊涬数到一半被爆炸打断,他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小花,一朵,两朵,三朵……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他的花又该给谁呢?
黎蕊涬迷茫了,他挨个把不同颜色的小花摊开,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巨大的冲击下,黎蕊涬的精神触发保护系统,他的反应愈发缓慢,外界打得热火朝天,他却保持沉默。
呆呆地,缩在角落盘点小花,意识与瞳孔逐渐溃散。
而就在黎蕊涬险些被火舌吞噬前,一股大力把他的被套掀翻,空气重新流通,他眼前的世界也随之明朗。
跳动的火焰已经蔓延到屋内,墙壁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破洞,大人倒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他们身上也有火焰在跳动。
在乱象之中,陆溟煊再次出现在黎蕊涬的视野中央。
像是特意实现离别前的约定,他摘下挡住大半张脸的护目镜,神情仍是严肃的,审视的目光扫过,让人下意识挺直腰板,检查自身是否做了错事。
但男人的嗓音却掺杂柔情,他轻声开口。
“又见面了,黎蕊涬,这次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
四周的火舌在剧烈跳动,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黎蕊涬的心脏抽动,抬眸望向陆溟煊,他张张嘴,半晌才给出回答。
“什么?”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所有的异样,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陆溟煊带来的。
费尽功夫,只是为了向自己传达这句话吗?
黎蕊涬无法理解,与陆溟煊相关的种种都令人费解,他努力仰起脑袋,粉尘粘在脸上,视线变得模糊,想要从男人身上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要杀死我吗?”趴在床上,黎蕊涬询问道。
“还是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但没有,陆溟煊不会像[父亲]那般发号施令,他只是在等待,冷静的眸子拥有令火焰平息的能力。
黎蕊涬本想伸手催促对方离开,当下到处是枪声,待在这里太过危险。
让[父亲]瞧见了,陆溟煊也难逃报废的命运。
但黎蕊涬的手臂放下,他知道眼前是事关今后命运的选择,是一年前遗留下的问题。
他需要回应陆溟煊的话语。
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我。”
短促的话语无法作为答案,黎蕊涬不受控制般望向走廊的拐角,惊恐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人在渐渐靠近。
“对不起。”
“我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无关黎蕊涬的意愿,[父亲]曾告知他绝不能踏出研究所一步,就算有投资人看上也必须拒绝。
但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父亲]告知是和黎蕊涬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晓的事实。
[父亲]说:“黎蕊涬是最完美的实验体。”
[父亲]说:“黎蕊涬是不配被爱的小怪物,只有我能包容。”
[父亲]说:“你永远无法逃离这里。”
若是违背[父亲]的意思,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被捉住。
黎蕊涬脑海中浮现男人骨瘦嶙峋的身影,对方的脸部微微向里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会搭在自己的肩头,重复“黎蕊涬是坏孩子”几个字。
回忆袭上心头,黎蕊涬不停摇晃脑袋,想要把阴森湿冷的触感甩掉,可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做到。
[父亲]是一道黏稠的阴影,不是黎蕊涬可以凭借心意逃脱的。
但下一秒,陆溟煊的手掌挡住他的视线,温热的,和搭在脑袋上的那次一模一样。
带着黎蕊涬无法模拟出的温度。
男人的体温与形象不同,是滚烫的,炙热的,让他无法忽视。
陆溟煊缓缓走到黎蕊涬的面前,不远处传来坍塌的动静,他余光扫过一圈,最终落在黎蕊涬颤抖的身体上。
并拢的五指张开,黎蕊涬的视线再次从暗转明,[父亲]的阴影被陆溟煊替代,高大的身影把一切挡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名为陆溟煊的存在。
“不会有人威胁你,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到你,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陆溟煊的气质不同于一般人,上位者的独断在他身上体现。
但为了更方便和黎蕊涬对话,他单膝跪在床前,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那双淡漠的眸子中,同样有火焰在跳动,却不像四处蔓延的灾难,是温暖的,在纯白的世界里燃烧。
莫名地,黎蕊涬觉得对方更早一步认识自己,眼眸中带着看不懂的情绪。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陆溟煊说不定做了很多事情。
多到三言两语无法阐述。
没有任何理论依据支撑,只是黎蕊涬想要这么认为。
在沉默的数秒里,黎蕊涬看见[父亲]的幻影,看见匆忙逃窜的身影,看见无处不在的大火。
灼烧着一切,令所有存在沦为灰烬。
世界陷入沉寂,与之相对的,随着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他看见那双递过来的手掌。
手掌上布满刀痕与伤疤,错综复杂的痕迹有些许骇人。
他听见对方轻声开口。
“那么黎蕊涬,这次,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去往外面的世界。
那天,有人破开一个口子,将希望到了黎蕊涬所在的位置!
陆溟煊:按照约定我来了。
黎蕊涬:(偷瞄)(偷看)(送上爪是啊)
吼吼吼,有人来看我就早点更新了!下次更新是在后天了,最近上榜隔日更!更新稳定大家可以不要养肥我吗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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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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