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监虽官职不高,但是在朝中地位却不低。
无他,皇帝陛下的心意是官场上永恒的风向标。
明家世代扎在司星监中,到了明嘉这一代,别人不知,但是明家自己知道,这一代的独子并没有像他的祖辈一般醉心天相。
这在旁人眼中看来是祖业旁落的大事,但是明大人对此却十分看得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儿子很叛逆。这都是挡不住的天意,人力也无可奈何。
但父子一场,总归是要为这个唯一的儿子做些打算的。正在此时,镇北侯府的帖子递了进来。
当晚,明嘉父子在院里共同勘测了次星象。
老天爷告诉他们父子,这是大机缘。明大人一辈子靠天吃饭,心态豁达非常人可比,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便放下了星筒,可明嘉却仍沉思不语。
“怎么?还不放心么?”
“父亲亲自看过,自然是没问题的。”明嘉语气一转,“只是儿子不明白,镇北侯府毕竟是军侯世家,办书塾也该是从亲近勋爵之家选,为何会挑中我们明家呢?”
“且我看天相时,主星虽隐发紫光,却有些许重影。儿子资历尚浅,不明白这是何意。”
“重影之相在古籍上有所记载。”明大人说,“是主逢凶化吉的贵相。只是太少见,你不知道也正常。再加上隐发紫气,更是上上大吉之兆。”
“至于你说的为什么会选明家,”明大人看着垂头不语的儿子,说,“想必是看中了司星监在陛下身边的分量。不足为奇。”
“儿子也想到了这一点。”明嘉一顿,“只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拉拢,难道侯府就不怕陛下心存芥蒂么?”
明大人沉默不语,只是喝茶。
“爹,依我看,这个书塾,儿子还是不去的好。”
“不,你要去。”
“爹?”
明大人看着他,灯火葳蕤在他身后,显得他的眼神非常模糊飘渺:“镇北侯府是军侯世家,你心不在司星监,若能与侯府有交,以后也有好处。”
“爹,我……”
“这是为了你自己,不光是为了明家。”
明嘉看着父亲拳拳目光,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
明大人说得固然不错,只是,登高虽好,也易跌重。
这个声名赫赫的镇北侯府在战时是中流砥柱,可现在呢?
明嘉抱着随时抽身而退的准备进了侯府,与齐康一样,做好了被这个纨绔少爷震撼的准备,可他所见到的和民间传闻着实大相径庭。
就刚才褚师煊那个阴沉决断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一个纨绔能演的出来的。
和褚师煊的目光擦肩而过,明嘉笑了笑,好像刚才的观察和考量都不存在,继而低头专心磨墨了。
今天书塾的人到齐了,齐康在上举着书本吟经诵典,褚师煊眼睛看着他,身子慢慢朝徐和桢倾斜过去,低声说:“你想怎么折腾徐和川都可以。”
徐和桢眨眨眼睛。
“把他叫来就是为了给你出气的。别怕。”
徐和桢藏在书页下的手指头缩了一下,他抿抿嘴唇,假装很平静,应了声“好”,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怕。”
怕被先生发现,徐和桢声音很轻,这种又轻又乖的声音让褚师煊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去看徐和桢,毛头小子忍不住献宝:“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礼物?”
“嗯。一会儿下了学我就给你。”
徐和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
褚师煊的眼睛像是长在了徐和桢身上,他坐直身子没几秒,又凑过去说:“对了,再过几天是祖母的生辰,我们要不要……”
“咳,侯爷。”
课堂上在先生眼皮子低下说小话被抓,游朗在后面撑着脸蛋看热闹,连徐和川都带着嘲笑看着褚师煊。
“侯爷,”齐康看着褚师煊,严肃道,“课上要静。”
徐和桢总觉得齐康也在看自己,他的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缩着当鹌鹑,褚师煊老老实实坐好,但是嘴角老也压不住。
齐康瞅了他半晌,清清嗓子,说:“今天我想给各位出一个论题。”
“古书有云:‘万类存于世,即合乎天理。若有倾覆,则为施者不仁。’”齐康抿了口茶,放下书本,慢悠悠开口,“若以此为论题,各位有何见解啊?尽可各抒己见。”
游朗最怵这文绉绉的东西,什么“天理”什么“仁”不“仁”的,听着就脑袋疼。他趴在桌上,用书挡着脑袋掩耳盗铃,叫他身边的明嘉:“嘶嘶,嘶嘶,明嘉?”
明嘉分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已经被齐康盯上了。
“你家不是世代勘测天相的嘛,”游朗毫不知情,仍顶风作案,“这什么‘天理’什么的,什么意思啊?”
明嘉:“……”
“小将军。”齐康点名提问,“你来说说看吧。”
“……”游朗苦着脸坐直身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先生,”明嘉道,“学生有些拙见。”
“那说说看。”
“既然‘万类存于世,即合乎天理’,那倾覆想必也是合乎天理的。”明嘉声音清淡,神色却很认真,“或许是这存于世的某类就合该倾覆呢?”
“所以学生推断,有些变化是应该的,也是可取的。因为我既存在,就是天道允许,那我无论是顺承还是倾覆,天道也都应允。”
“既如此,那小到一方学说,大到一方家业,都是可以改变、可以选择的。”
明嘉做出他最后的结论:“所以,万类是否存在,便全看我心。我即天道。”
这番话可谓是惊世骇俗,徐和桢微皱着的眉头落在褚师煊眼中。游朗听得晕晕乎乎,但是也佩服明嘉这样的结论。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徐和川抱着手臂,冷声道:“我即天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齐康捧茶不语。游朗却不乐意了,扭头扬起下巴:“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想把徐和川给打进墙里去。
徐和川一推桌上书本,不屑道:“书上就喜欢夸大其词。若但凡倾覆就是所谓施者不仁,那如今天下涝灾频发,难不成是陛下……”
“徐和川。”徐和桢冷声道,“你自己胡说八道就算了,别在侯府里大放厥词。”
啊,小动物咬人了——褚师煊看着徐和桢冷淡的侧脸,心想。
被这么截着话呛了一下,徐和川脸上有些挂不住:“是先生说各抒己见的。你觉得我胡说八道,那你又有什么高见呢?”
阴阳怪气的,游朗简直现在就想把人打进墙里去。
“我赞同明公子的看法。”
徐和桢看着眼前的书本,声音不大,但非常稳:“先生教过我们,君子以顶天立地、自强不息为正途。若世间真有天道,万事皆有天罚,那还何须官府法度,何须伦理纲常?”
“既然这世间仍需法度伦理维系,那人就是天道。”
“你这简直就是……”
徐和川话没说完,就迎上了褚师煊满是警告的一瞥。
他悻悻然闭上了嘴。
齐康满意地看了徐和桢跟明嘉一眼,放下茶杯:“那小侯爷有何见解啊?”
褚师煊:“没有。我同意阿桢的看法。”
所有人:“……”
散学之后,徐和川贴着齐康溜走了,游朗在后面来回挥拳:“算他跑得快!不然我一定把他打到墙里去!”
“你就这么讨厌他?”明嘉觉得有点好笑,“他没得罪过你吧?”
“得罪我兄弟如同得罪我。”游朗转身去找跟他同仇敌忾的兄弟,结果发现兄弟早已见色忘他,正跟徐和桢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送给你。”褚师煊把那把送出去刻字的匕首拿出来,“你把原先那个给我了,我送你一个新的。”
很漂亮的一把匕首,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出鞘时能看到刀刃上刻着的“桢”字。
这种独属性质的礼物让徐和桢心里非常开心,他看看刀又看看褚师煊,眼神亮晶晶的,很明显的喜欢让褚师煊如吃蜜糖。
“阿桢,”他忍不住凑过去说,“我真希望你能……”
“哇!”
两人耳边顿时一阵震耳欲聋,褚师煊抄起书本扔过去:“游朗你是不是有病!”
“这不是老侯爷送你的吗?”游朗看着徐和桢手里那把匕首,简直双眼放光,“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都不让碰,现在怎么舍得拿出来了?快快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徐和桢顿时一惊:“这是老侯爷……”
“现在这就是你的。”褚师煊按着扑腾不停的游朗,“明嘉!帮我把他弄走!”
明嘉一指自己:“我吗?”
这跟让三岁小儿抢劫绿林好汉有什么区别?
“我就看一眼!”
“你到时候再说!”
褚师煊拉着徐和桢抬腿就跑,惹不起躲得起了。
两人什么都没收拾,一路从书塾出来,把游朗的哀嚎甩在身后。风吹过徐和桢的脸,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褚师煊握紧了他的手,一路脚下生风,掠过路上有些震惊的下人,跑到自己的院子里,两人的掌心仍旧紧紧相贴。
徐和桢脸色通红,嘴唇更红,笑得眉眼弯弯,摆着手喘气,手里紧紧握着他的礼物。
褚师煊看着他,扶着他的肩膀捋他的后背:“先别笑了,深呼吸。”
他笑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停下来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手也在交叠,徐和桢稍微往后退了一步,褚师煊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这真是老侯爷送给侯爷的吗?”
褚师煊深深呼吸了一下:“是。”
他做好了徐和桢长篇大论拒绝这份礼物的准备,没曾想,徐和桢稍有些苦恼地问他:“那……我要怎么回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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