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把刀,已经被徐和川给偷了去了。”
徐和桢迅速扭头,眼底倒映着那柄灯笼的亮光。他看着褚师煊骑马缓步而来,他的身体随着马匹行进而略微晃动,一身铠甲在月光之下流动着暗光。
一点都不像纨绔。
徐和桢想,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意气风发的小侯爷。
褚师煊翻身下马,在谢昭车驾前行礼:“见过六殿下。”
“侯爷快起来吧。”谢昭拧着眉头,“刚才侯爷说,徐和川偷走了我送给阿桢的刀?不可能吧?”
“微臣不敢诓骗殿下。”褚师煊站直身子,戎装铁甲加衬,即使他现在身量清瘦也显得颇有力量。额角鬓间碎发微微蓬起,连着锋利的眉峰和眼角,好像真从战场上厮杀才回来。
谢昭一抬下巴:“真是可恶,我一定要为阿桢讨回公道。”
“如此是再好不过了。”褚师煊嘴角一翘,“不过那小子是先偷溜进了微臣的书房,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或许是没找到吧,才行了窃。”
谢昭手指狠狠收紧了。
“毕竟那象牙镶翠的匕首是他不惜花上一千两也要与微臣挣上一挣的爱物,再次看到,想必眼馋得厉害。”褚师煊语气悠悠,“不过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继续留在侯府书塾,微臣已经责令人把他赶走了。”
“……做的好。”谢昭的额角跳起两根青筋,脸上微笑不改,“久闻镇北军军律严明,看来侯爷也是得了亲传,真是不错。”
“殿下说笑了。”褚师煊侧身站到徐和桢身边,“夜深了,微臣恭送殿下。”
谢昭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徐和桢身上,轻声道:“阿桢受委屈了,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刚才褚师煊站过来,带来一阵夜风溜过徐和桢的鼻尖,徐和桢一楞,赶紧说:“谢殿下。”
“有时间多回家看看,”谢昭温声劝慰,“你爹也很关心你。”
临走临走,还不忘给褚师煊上个眼药喂只苍蝇。
褚师煊和徐和桢目送马车走远,徐和桢看着跟往常大不相同的褚师煊,忍不住微笑:“侯爷今日顺利吗?”
褚师煊转向他,背在身后的手搓了搓指尖,点点头:“顺利。”
他们相对片刻,徐和桢开口:“我……”
“我有事想对你说。”
再次被截住话头的徐和桢一怔:“怎么了?”
褚师煊看着他,神色不再像方才那样少年意气,反而多了些沉甸甸的情绪,突然就压得徐和桢心口发闷。
“先回家吧。”
徐和桢没忍心纠正这个称呼。
回府之后,褚师煊先用了饭,又见过了张其英,等他回到院子敲开徐和桢的房门,徐和桢刚沐浴完。
惊蛰早过,院中虫鸣声渐起。晚风扑打着徐和桢身上湿润的水汽,单薄的里衣外披了一件月青色的外袍,随着徐和桢系衣带的动作,一把细腰被仔细勒出来,那两片伶仃锁骨就这么在褚师煊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褚师煊觉得刚进肚的那碗老鸭汤如今在他身体里沸腾起来。
别看住在一个院子,但是褚师煊几乎没来过徐和桢的房间。这里显然比他那浮夸的富贵窝要干净多了,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清淡的味道烘烤着褚师煊的全身。
他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徐和桢,又挪开眼神,正了正坐姿。
还是好热。
“点香了?”褚师煊觉得脑子有点乱,他双手撑着膝盖,舔了舔嘴唇,“什么香?”
“驱虫的香,我问元宝要的。”徐和桢对褚师煊的“煎熬”懵然不知,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加了点薄荷。最近小飞虫很多。”
“哦。薄荷。”褚师煊略微仰头嗅了嗅,果真在那清淡味道中捕捉到了些许凉意。
他早已卸甲,这个动作又恢复了他往常的样子,不像威风凛凛的将军了,像是鼻尖上落了蝴蝶的小狼。
徐和桢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了一下,被热水熏蒸过的透粉面庞如芍药初绽,看得褚师煊更是心猿意马,忍不住抬手蹭了下鼻尖。
“侯爷是不是闻不惯?”徐和桢这才想起来,他站起身来,那把细腰在褚师煊眼前一晃,“我去把窗户打开。”
“不用了。”褚师煊清了清嗓子,拉着他坐下,“挺好闻的……不是说有飞虫?就这样吧。”
两人又重新落座,徐和桢看着褚师煊,问:“侯爷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能吃顿好的。
“今日发生的事。”褚师煊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把脑子拽回到原本的轨道上来,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今日……”
今日发生什么事情来着?
为什么脑子里有但是说不出来?
“侯爷?”
“别叫我侯爷了。”褚师煊挠了挠发际,稳稳神,“今日暴动,是有人故意策划的。”
话题转换之快让徐和桢有些茫然,但他还是跟上了褚师煊的思路:“什么意思?”
“粥场坍塌后,难民四下逃散,踩踏致死不下十数人,”褚师煊把思路放正,分析道,“如此人心惶惶之际,有人在难民群众投放了数量不小的暴动者。”
他拿起一只小茶杯倒扣在桌上:“这些人混迹于难民之中,挑唆民意,四下抢掠浑水摸鱼。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幕后黑手这么做的目的。”
“目的……”徐和桢细细思索起来,牙齿轻轻拉扯着右手食指指节上的皮肉。
他惯常这么做,但是今晚再落到褚师煊眼里,却让他忍不住开口:“别这么咬了。”
徐和桢一怔,旋即配合地放下手,说:“四下抢掠,无非就是为了从中获利。钱财?或者人口?再或者……他想找到什么东西?”
这是褚师煊未曾想到的。
找东西?
但他否定了这一点:“我觉得不像。这群人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地在做这件事,抢掠的大多是燕京城中的大商铺,带走的东西也无非是些粮油米面,钱财自然也有,但并不贪恋,拿走了就撤,不像是找什么东西。”
“那这是为了什么呢?”徐和桢抿抿嘴,“要是能审问一番就好了。”
“那些暴动者已经押送到了刑部,但我留了一个。”褚师煊看着徐和桢震惊的眼神,说,“我不想贸然审问,所以先来跟你谈谈,看有什么想法。”
徐和桢又忍不住把手放进嘴里去咬了。
两人这么静了一会儿,徐和桢把桌上茶盘移开,说:“我们来从头推演一下这件事。”
他拿起茶壶放在正中间:“难民涌入,燕京城的承受能力已经与日俱降,那日我听老夫人说,早晚会出事,如今就死了十数人。”
徐和桢在桌面上倒了一杯茶水,用指尖将那滩茶水四下划开:“如此一来,不论粥场为何坍塌,出了人命之后,难民必然人心惶惶。就算没有粥场坍塌,也没有所谓的暴动者,源源不断的难民和出事以后的惶然情绪早晚也会酿成大灾祸。”
徐和桢看着褚师煊:“出事以后,燕京城谁人能平息?”
褚师煊沉默片刻,答:“镇北侯府作为当朝大军侯,首当其冲。”
“侯爷,”徐和桢脸色非常凝重,“我觉得这件事非常可怕。简直就是冲着你来的。”
褚师煊苦笑。
“真的,”徐和桢皱眉急色,“你想想看,你刚袭爵,对军务的掌控并非得心应手,此时出事,若是你有半分差池,恐怕就要引得陛下雷霆之怒,那这难民暴动到头来承担责任的就是你了!”
徐和桢后怕道:“还好你处理得很好……恐怕那操纵暴动者挑唆民意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么想的!他是想趁机毁了你!”
褚师煊深深地看着徐和桢,忍不住倾近上半身靠他更近,说:“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
褚师煊想笑,但是嘴角恍若千斤重,笑不出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徐和桢看着他,不消多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一路直通头皮,他浑身都炸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你、你的意思是说……”徐和桢声音艰涩,“为了构陷侯府,有人用难民的命来做赌,是吗?”
褚师煊看着徐和桢颤动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安慰地握住:“很恶心,是不是?”
“他们疯了吗?!”徐和桢猛地站起来。
震惊、愤怒、恶心、后怕……种种情绪一拥而上,他忍不住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指节,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转圈走动。
“好了,我没事。”褚师煊拉住徐和桢的手,拇指摩挲着他的指上深深的齿痕,“我没事,别怕了,没事。”
他说:“现在军中营帐已经调了些过来安置难民,死伤者也有专人处理,没事了。”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做得出来?!”徐和桢不停地喘着粗气,他反手扣住褚师煊的手:“你知道他们是谁了吗?”
“多亏了阿桢,”褚师煊温柔地给徐和桢蹭了蹭鬓角,眼神却是冷的,“现在我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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