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进山一定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杜衡笑着把碗推回去:“吃你的,你大哥我福大命大,少说不吉利的话。”
田桂芝暗暗叹息,把馒头都用刀切开一道缝,往里面塞肉片和咸菜,和饼子一块儿装进布袋子里,又把竹筒装满了水,给杜衡拿了进山里吃。
悬岩泻石髓,芳谷露丹芝,想要采到好药材就得往深山险峰里去,对采药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是埋骨青山,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往年杜仲进山采药田桂芝就提心吊胆,如今杜衡也是如此,怎不让她忧虑重重。
有心劝他别去了,可知道劝也无用,只能反复叮嘱同样的话,送儿子出了门。
杜衡走后不久,一辆骡车来到屋前,车上放着三大袋子的粮食,车上下来两个汉子,进门就要水喝。田桂芝让杜若倒水,把人迎进来。
“桂芝啊,咱们这一大早就来了,饭都没吃,你快给咱爷俩做点吃的来。”
年长一些的汉子叫田顺才,是田桂芝大哥,年轻一些的是田顺才长子田青,叫了声姑妈就顾自进灶房找吃的,看到锅里剩了些面汤就盛出来喝。
“呦还有肉,姑妈这日子过的不错嘛。”田青给了他爹半碗,自己喝了半碗,意犹未尽得舔舔嘴,“还有没有,再来点。”
田桂芝道:“没有了,今儿阿衡要进山,就做了一些。”
田顺才啧啧两声:“知道我们要来也不多做一些,还是这么不懂事,罢了,也不多吃你的。喏,这是一百斤粮食,今年收成不好,就这些了。”
田桂芝看了看粮食,虽有疑惑也没说什么。田顺才父子俩把粮食搬进来,又拿了几个饼子吃,田青瞅了瞅杜若,道:“丫头,怎么连人都不叫,真不懂礼数。”
杜若素来不喜欢这两人,叫都懒得叫,只是跟在田桂芝身边不说话。
田顺才嗤笑道:“没爹的娃子不就这样,不说我说啊桂芝,你们就这么窝在山里怎么成,眼看着杜衡是攀不上村长家的亲了,还不尽早做打算,听听村里那些说闲话的,叫我都没脸。杜衡性子倔,你这当娘的也不好好管教。”
田桂芝不悦道:“阿衡自有他的想法,也没做什么错事,我管他做什么?退亲这事又不是咱们理亏,没什么丢人的。”
“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再这样下去,阿若怎么找婆家,他老杜家怎么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不劳大伯费心。”杜衡的声音忽然传来,冷冰冰的,将田桂芝都吓了一跳,别提田家父子了。
“你……你不是走了吗?”因吃过不少亏,田家父子一看到杜衡气儿都软了,说话都没了底气。
“这是我家,我还回不得了?”杜衡冷笑,“要不是我回来,你们又要欺负我娘到什么时候?”
“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欺负……”田顺才硬着头皮道,“我们好心好意来送粮食,不过是关心几句。”
杜衡暼了粮食一眼,道:“我家四亩田地,收成再不好,对半分也不止一百斤吧,大伯这是扣了多少,当我心里没数吗?”
杜仲本是游方郎中,是别处来的吉祥村,在村里原本是没有田地的,因他在村中治病颇有声望,也为了将他留下来,村里便给了他三亩地,还有一亩是田桂芝的嫁妆,加起来四亩地。
但杜仲行医采药,并不以种地为生,这四亩地留着也没时间种,便借给田家耕种,每年收成给他们一半的粮食即可。
原本还算相安无事,可自打杜仲出事,田家给的粮食就越来越少,要不是杜衡强势,这四亩地怕是早就被霸占了去,哪里还能主动送粮食来。
虽被说中了,田顺才依旧嘴硬道:“你懂什么,你不种地怎知种地辛苦,今年雨少旱多,大伙收成都不好,咱们帮你们打理田地,你们白白拿粮食,上下嘴皮子一碰自然说的轻巧。”
田青啐道:“就是,咱们起早贪黑干活,还不是为了帮衬你们,哪像你,连个病都不给看,还管亲戚收钱,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杜衡道:“既然大伯这么委屈,那四亩地就还给我们,今后也不劳烦二位了。”
田顺才嘴皮子一抖,他可舍不得白来的四亩地,见杜衡不好打发便转向田桂芝:“你看看你这好儿子,哪里有尊卑礼数,你自己想想,要不是我们帮着,你们连一百斤粮食都没有。再说了,当初要不是我,你哪能嫁给杜仲,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
田桂芝似被说中了心事,两手颤抖着捏在一起,说不出话来。杜衡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扬起拳头。
到底是长辈,杜衡忍住了没朝田顺才打去,而是砸在了田青脸上。田青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滚!”杜衡只说了一个字,摆明了不想再和他们纠缠。田家父子哪里还敢多说,忙不迭赶着骡车跑了。
“娘别哭……”杜若去抹田桂芝脸上的泪,急得也快哭了。
杜衡后悔方才没忍住,揭开了母亲的伤心事:“娘,是我不好,您别难过了。”
“娘没事……”田桂芝想安慰他们,无奈心中酸楚难以抑制,眼泪根本止不住。
田顺才方才所说,正是她心中最大的痛楚。
年轻时的杜仲意气风发,四方游历,采药行医救人无数,立志效仿神农尝百草著医书传世造福苍生,来到吉祥村时正遇疫病横行,他便留下来帮助大伙治好了疫病。
那时田桂芝年方十七,是田家最不受宠的女儿,性子软弱相貌普通也不聪慧,在疫病中险些丧命,救了全村人也救了她的杜仲便成了她的春闺梦里人,她此生最敬佩的大英雄。
那时她爹娘均死于疫病,田家便由大哥田顺才做主,为了少一张吃饭的嘴,他费尽心思想把她尽快嫁出去,但那时疫病刚好,还没哪家有心思有闲钱娶亲,田顺才就以杜仲为田桂芝看病碰了她的身子为由,说他污了他妹子的清白,要他娶了田桂芝,还闹得全村皆知。
彼时杜仲虽对她无意,但见流言四起,自己一走了之落得清净,田桂芝就再没了清白,只得答应了娶她为妻。
田顺才的做法虽然不妥,但田桂芝的确中意杜仲,能嫁给他哪会说个不字,成亲后也算相敬如宾夫妻和顺,杜仲本欲继续游历,但田桂芝病后亏空了身体,体弱无法远行,杜仲只得留在了吉祥村。
多年相处,无情也有了情,杜仲偶尔还是会远行,但有了一个家一双儿女,走得再远也会回来,若不是蒙冤入狱,此时杜家也不会是如今这局面。
田桂芝时常懊悔,若不是当年自己硬要嫁他,也不会将他困在吉祥村,遭了那样的祸事。
若不是因为自己,杜仲或许仍游历在名山大川,或许已完成毕生所愿,或许已功成名就,或许已儿孙绕膝……
总不会是莫名被冤死在狱中,落了一生骂名。
每每想到这田桂芝就痛苦难忍,只希望自己当初就病死罢了。
见母亲难过杜衡也不去采药了,留在家陪着。杜若想起父亲也忍不住哭,他哄了好一会才哄好,心中也是痛如刀绞,无法言说。
田桂芝在房里呆了半日,出来时眼眶发红,但没有再哭了。
往事再难追溯,每每想要随杜仲而去时,看到一双儿女,她也只能咬咬牙,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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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来人退婚时,杜衡刚翻完后院的地,去鸡圈铲鸡粪混在土里增肥,好种上时令蔬菜,杜若则去附近打鸡草去了。
因当初证婚的媒人已过世,来的只有陆全与陆思明二人。田桂芝泡了茶出来,客气道:“陆村长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来先喝杯茶。”
杜衡也过来打了招呼,掸去身上的尘土与草屑,陆思明掩鼻离他远一些,喝了一口田桂芝沏的茶,嫌弃得吐了出来:“呸,这茶也太劣了,哪里能入口?正好,我带了些茶叶来,也让你们开开眼,看看什么才叫做好茶。”
他将一包茶搁在桌上,打量着屋子,嫌弃之色更甚:“杜衡,这些年你就住这?啧啧啧,这能住人么,我可更不能让我们家玉竹嫁过来了。”
陆全瞪眼,在桌下踹了他一脚,陆思明满不在乎,悠哉跷起二郎腿。
杜衡走过来,拿起茶叶闻了闻,又放回桌上:“闻之酸涩似有潮味,不过是变了质的古丈毛尖,在陆兄看来算是好茶了?看来陆兄也没喝过什么好茶吧。”
陆思明脸色一变,不悦道:“你懂什么,少胡说八道。”
其实被杜衡说中了,陆全让他准备些好茶叶做礼时他就万分不情愿,拿了茶馆里积了灰的劣茶来交差,没想到被杜衡一闻就识破了。
陆全面露尴尬,他怎会不知道是陆思明有意所为,但此时不好发作,拿出一块猪肉和一包糕点,望能挽回一些颜面。
“怎么还送东西,这不能收。”田桂芝忙推拒,陆全客套,两人你来我往开始寒暄,看得杜衡和陆思明都无语得很。
好不容易客套完了,杜衡开门见山道:“陆伯伯,我知道我如今已经配不上你家,我也不想高攀,但婚约是你我两家的事,为何要让王家的人来让我退婚?先前听人说陆玉竹与王家公子的事,我还不信,原来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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