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一个弯躲在阴影里偷看，路过的好心人有的侧目，有的停步，却没有一个去牵一牵小姑娘的手。
他看着小姑娘从一脸兴奋到疲惫，再到蹲在墙角不知不觉睡去。
左手的幻痛让他烦躁，他想要药物，人机接口好像在发烫，火焰从肩膀往他良心里烧。
当初机械组织刚发明的时候全世界都在讨论，因为这涉及到了人类史上最重要的一个伦理问题——改造后的人类，到底还属不属于这个物种？
他的身体里镶嵌着金属和电线，滋呀乱窜的电流可能确实窜进了他的脑子将他改造成一个非人类。
他最后给了自己一巴掌，跑向小巷子把还在熟睡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好在他最终把小姑娘抚养长大，赶上了福利好的和平时代，能够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
垭知道家里不容易，她一直都很努力，希望完成学业后能分配到一个普通职位分担压力。哥哥的情况越发糟糕，她需要更好的抗免疫药物，也许需要重新更换机械手臂。
她端着托盘，计算着自己多出来的义务劳动是不是能换来那块她看上很久的天然肉。
她推开哥哥卧室的门，打开灯看见地上流淌的血液蜿蜒成河，一直到自己脚下。她张大了嘴想要尖叫，但却发不出声音，胸口喘不上气。直到自己手上的托盘落地，做好的晚餐和进血里，她仿佛被这样的场景惊醒，终于尖叫着跌在了地上。
哥哥失踪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会直接认为他死亡了。
室内残留的血液量超出一个成人的三分之二，窗框上有明显的暴力破坏痕迹，含有定位装置的通讯器被摔碎在床边。
经进一步调查，还发现哥哥同宇宙中的流亡佣兵有不明不白的联系。他们最后的通讯里留下了一串类似于“我知道你们家在哪儿”、“你等着”、“我看到你妹妹了”这样的恐吓字眼。
任谁都会认为她哥哥招惹了流亡佣兵被灭口了。
但小姑娘并不相信。
她见过哥哥的朋友们，现在想起来就应该是一直和他有交往的佣兵们。他们形形色色，很多都不长个人样，但孩子能够感觉到善恶。
她愿意相信自己感到的喜爱不是假的。
她必须要弄明白在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捡起哥哥的名字——垭，利用他的名号同佣兵们搭上线。
佣兵们和她哥哥再有交情也不会带上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孩流浪星际。
垭看了看她哥哥账户中剩下的那笔钱，刚好够她做一次最基础的全身改造。
她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被复原的通讯器里同她哥哥储蓄账号一并记下的还有一行地址，和一张改造机构的广告单，迎面第一个套餐就刚好能和账户里的数字对上。
故事在垭的讲述下逐渐展开，到这里的时候终于露出阴冷的锐利。叶离离在这时不免哆嗦了一下。
她是不信天上会掉馅饼，还是猫条口味的馅饼的。
你看看那些贪吃的小猫总是第一个被人类零元购回去就知道，越是巧合越是背后藏着阴谋。
她下意识用爪子去勾了一下垭的袖子，抓了个空。
叶离离反应过来。她没有在垭的记忆里，她只是获得了许可通过画面的方式来阅读垭不想开口说出来的话而已。
简单来说，她这次是荧幕外看电影的观众，不能改变这里头任何的剧情。
讨厌这个没有猫的时代，叶离离再次肯定了这一点，她和这个时代八字不合。
“所以你去了，把你改成了个机械人，然后呢？你找到哥哥了吗？”
“没有。”小小的垭摇摇头，“我找了很多地方，有了许多自己的信息来源，可是他好像人间蒸发。”
“那你是怎么，学会控制黑羊的力量的？”
垭又沉默了很久，叶离离从她扭曲的眉头看得出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不是学会……”垭用手不知道在比划什么，“是一种，感觉。”
叶离离把她的手抓下来，“行了行了我来看看，你试着动用一下能力。”
垭很听话地催动能力。她的周身被一片黑暗掩盖，将她们俩的身形都隐藏起来，就像叶离离被她袭击的时候一样。
这也已经到了想象成实物的等级了，看上去还真和自己的能力极为相似。
叶离离围着女孩转圈，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惊诧与欣喜。
跨越这么多年独自一人的流浪，竟然在某一天能看到同类。
大概是被她转烦了，女孩身边逐渐树立起一层无形的尖刺。叶离离更进一步，用自己的力量悄悄去捏那些刺，想把它们拢在一起。
当刺开始被扭得有些变形后女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跳开指着叶离离，“你在干什么！”
比时暮和解闻声强多了，也许是因为本身的武力值不俗。
叶离离估量了一下情况，松开垭的手回到现实。
她们依旧站在实验室里，脚下没有血迹，周围也没有黑雾，只有很多个秦教授眼中闪烁着热情，手下不知道在飞速记载着什么。
“我试着理解一下，你想要我教会你控制能力。但这和找你哥哥之间看起来没有一点联系啊也。”叶离离下意识想挠头，可惜她要是把前肢抬起来会破坏庄重的姿态。
她忍了一下，“你说想要更好控制能力给你哥报仇都比这个靠谱。”
垭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小女孩。她明明都是个改造人了，为什么还能露出这种“诶你怎么知道”的单纯表情啊。
“所以你知道你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已经找到仇人了？这背后跟黑羊有关？”
叶离离每问一个问题就向她凑近一点。她看得很清楚，自己从垭的脸上得到的都是确定的答案。
真该死啊，叶离离唾骂自己，叫你贪心骆、不是、时暮的情绪，这下好了揽一摊子事。
她已经能想象什么人体改造、什么社会阶级矛盾、什么反抗军。经典科幻都有这些剧情。主角往往一开始就是为了点小利自投罗网，发现有问题后悔已经晚了。
可惜她答应了时暮，要给她找一只新的小猫。
是的，在解闻声回去进行检测的那几天，叶离离同时暮简单聊了聊，接了一单符合她小猫中介身份的委托。偏偏就是这个符合她身份的委托，让她此时抽身已然晚矣。
叶离离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没时间给她慢慢来了。
秦教授看见她回身，眼睛里热情的火焰熊熊燃烧。她迅速张嘴给叶离离铺好台阶，“我们可以共同帮助垭更好地掌控她的能力。您也许愿意提供一些数据给我们作参考。”
叶离离盯着她。
和之前那些轻快的、一触即分的注视不同。小猫仰起了脸，让藏在毛发里的眼睛暴露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之下。
秦教授在一瞬间被那双眼睛吸引。
那双眼睛和之前自己亲手送给时暮的那只生物一样是金黄色的。
但一只透露着清澈的愚蠢，一只则让人生出战栗。
猫的眼睛是竖瞳，裂缝般的黑色横在金黄中，不像是眼睛，更像是一条在绝境中裂开的缝隙，向下望去便是深渊。
它是只漏出一条缝隙的门，最是引人联想。
到这儿来，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答案。
那双眼睛、那扇门扉这样呼唤着。
秦教授在战栗，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太正常，可她抛却了自己最重要的理智只想跟从心灵的指引。
“让你背后的老板亲自来同我谈。”那声音告诉她，“想要合作就展现出诚意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教授的声音里充满狂热，这不太正常。垭有点紧张地绷住了肌肉，左右看看其他的秦教授。她们的表情似乎在听圣谕。
叶离离：“首先，一个教授和一个佣兵就不像是能走到一起去的人，所以肯定有谁把你们连接起来了。其次，你们搞了这么多违规操作，是怎么躲开了女娲的眼睛？”
叶离离摆动了一下尾巴，“要知道时暮只是养了只猫就被追着响了一路的警报。你们现在在做的事，显然比这严重多了。”
按照她看的那些科普知识，女娲算得上这个社会明面上的统治者。之所以叫明面上，是因为叶离离暂且不能确定女娲是否受什么势力控制。
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按理来说需要庞大的数据库支撑，而后进行学习反哺人类社会。按理来说，TA在信息与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就是无敌的存在。
宗教喜欢说自己的神全知全能、无所不至。如果那些科普里说的都是真的，那在这个时代女娲就是真实存在的神。
一个神难道不能在事情发生前就阻止吗？就算未发生的行为不可论定责任，TA也应该有一个甚至更多的备用计划，在“犯罪”事实产生的那一刻就进行抓捕。
而不是放任秦教授搞出这么逆天的事，克隆一个还未确诊黑羊的自己让她在地下偷摸进行谁知道合不合法有没有伦理的实验。
还有时暮克隆出咪咪带回家养这件事。其实叶离离甚至怀疑，时暮能成功从生物院带走咪咪也是秦教授和背后那个人众多计划的一环。
广撒网怎么不算是一种手段呢。
但是，为什么女娲没有阻止他们？就时暮那样，她的计划不可能天衣无缝。她要联系生物院的同伙完成克隆，然后把那么大一个活物从科学院带回家。更别提咪咪还在她家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头随便哪个环节女娲都有办法介入。
要知道她甚至能侵入时暮的脑子读取她记下的路线，虽然目前来看女娲暂时没这么做，借用时暮的眼睛作为监视器发现咪咪的存在难道是个难题吗？
眼下最合理的解释有两个。
一，秦教授她背后那位BOSS是女娲实际的操控者；二，背后的BOSS就是女娲。
反正无论如何女娲在这件事里都逃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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