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丑时刚到,阴风阵阵,屋后的竹叶沙沙响,卫生间和天井的水龙头滴水。寒闪闪的水珠滴落惨白的盥洗池,溅起小水花。
嘀嗒,嘀嗒……
东厢的张默喜翻了个身。
随即,反射阴冷寒芒的淋浴器也滴水。
嘀嗒!
水珠重重地落在红色水桶里,产生些许回音。
嘀嗒!
熟睡的张默喜一动不动。
连伏在天井鸡窝里的威猛也不搭理,睁着眼睛假寐。
嘎——
大爷卧室的房门自己打开,发出老妪卡痰之声。
嘭!
房门狠狠地摔上,惊扰静谧的午夜。
威猛探出脑袋,黑色的小眼睛映着玩门的红色身影。
公鸡是极阳的动物,是阴邪之物的克星,它们的眼睛能看见隐匿身形的鬼怪。
此刻,它看见一个红衣男开门关门,不懂他在干啥。
它盯着好一会儿,伏下脑袋研究鬼怪的奇怪行为。
大爷卧室的开门关门持续好一会儿,隔壁房门依然纹丝不动,关门的噪音不甘地停下。
他从没见过在凶宅睡成死猪的活人。
凌晨四点多,天空依旧如墨,地平线却绽放一缕熹微。
“咯咯咯——”威猛起来工作,与村里的其他公鸡一起打鸣。
“咯咯咯——”
熟睡的张默喜又翻一下身。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侵扰张默喜的清梦。
砰!砰!砰!
她终于醒了,迷迷糊糊看见卧室的仿古支摘窗自己开合,发出吵闹的响声。
“咯咯咯——”
张默喜耷拉着脑袋起床,出去瞧瞧那家伙又闹什么。出乎意料,红色身影没有出现,只是她的支摘窗自行开合。
威猛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地四处巡视领土。瞧见张默喜出来,它骄傲地展开橘红翅膀。
“早啊威猛。”她打着哈欠来到支摘窗前。
刚想碰打开的支摘窗,它忽然“砰”一声狠狠地落下,像发脾气的小孩。
这时,她闻到一股鸡屎味。
噗。
旁边的一根柱子底下,沾着一滩鸡屎。
砰!砰!砰!
如果她不清理干净,开开合合的支摘窗誓不罢休。
“威猛啊……”她忍住大笑三声的冲动,忍得艰难。
威猛挺起胸膛看来,十分骄傲自己的挑衅作品。
她做做样子批评:“这些柱子涂了劣质油漆,甲醛超标,你靠太近拉屎对你的身体不好,下次拉在地上呗。”
“咕……”
她抿紧嘴唇忍笑,在天井的水龙头盛一盆水冲洗鸡屎。末了,趁还没天亮,她回卧室补觉。
晏柏:“……”
还能睡着,佩服至极。
可惜睡下不久,六点多的时候,她被村里的闹声吵醒。
闹声之中夹杂隐约的哭声。
噼啪!噼啪!噼啪!
有人放了三声鞭炮。
张默喜想起大爷去世当天,爷爷在屋外放三声鞭炮,告诉乡里有人去世。
妈妈来电说:“大喜,早餐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罩着,你吃完就把碗筷放在洗菜盆里泡水。今天我和你的爷爷奶奶有得忙。”
张默喜:“妈,村里是不是有人去世?”
妈妈:“是啊,阿花的奶奶去世了,应该是后半夜走的,身体都冷了……”
张默喜震惊。
昨晚瞧老人家还好好的,太突然了。
她洗漱完,换上黑色T恤和黑色长裤,抱着威猛出门。
阿花家的门口聚集很多村民,他们出出入入,忙里忙外。张默喜挤不进去,在门外听见阿花凄惨的痛哭。
正如大爷去世当天,她也哭得眼睛疼。
张默喜暂时帮不上忙,先去爷爷家吃早餐。
爷爷是最近的邻居,一手张罗丧事,没了踪影。按照村里的人情世故,奶奶和妈妈要去阿花家帮忙。
家里剩下她。
半小时后,等隔壁的人潮散去一些,张默喜挤进去找阿花。
一头银色卷发的奶奶,指挥各家的年轻男女准备做法事的东西,妈妈混入婶母堆一起烧饭。村长领着下属来搭棚,提供摆吃席的桌椅。
张永花坐在老人的卧室门口哭,床上的遗体盖着白布。
“阿花,节哀。”哽咽的张默喜蹲在她身边。
“呜呜呜……”张永花见她来了,抱着她哭得更凶:“阿婆为什么突然走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张默喜摸摸她的后背,正想安慰,蓦地寒毛倒竖。
卧室里,一个垂下脑袋的老人家坐在床沿,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
一转眼,床上只剩盖着白布、仰卧的遗体。
她发怵,不敢多看卧室里面,让张永花抱着自己哭。
“妈啊!你为什么突然走了!”一个肚腩像篮球的中年男人闯进来,扯着嗓子大喊。
他身后,跟随一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少年男女。
泪流满面的张永花抬头,颤声喊:“爸……”
中年男人没看张永花,兀自走进卧室捂嘴哭。
两个少年男女被张默喜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张默喜觉得他们俩不悲伤,心想因为他们不和奶奶住,感情不深。
“阿弟,等会子女要抬遗体到灵堂,你的阿哥阿姐和阿弟什么时候到?”奶奶沉着脸在门外询问。
中年男人回头说:“快了快了,他们在路上。七叔呢?”
奶奶:“去镇上请道公了。”
张默喜暗自疑惑奶奶露出臭脸。奶奶出了名脾气好,很少见她生气。
“阿花,他们是你的家人吗?”她低声问。
张永花木讷地点头。
张默喜纳闷爷爷奶奶没提过阿花的其他家人。阿花买菜的钱不多,她以为阿花和奶奶相依为命。
没多久,张默喜发现来帮忙的村民不怎么搭理张永花的家人。
“阿花!”红着眼睛的中年男人见张默喜陪着,疑惑地问她是哪家的。
张默喜指着隔壁:“你七叔的孙女。”
他恍然大悟:“都这么大了?我是你爷爷的堂侄子,应该是你的……”他自己也被复杂的关系绕晕,讪笑说:“你叫我叔就行。”
“叔。”
“乖。阿花你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张永花和她父亲到边上谈话。
一小时后,张永花的大伯、叔叔和姑姑赶到,一起抬盖着白布的遗体到大厅停灵。
爷爷也赶回来,说:“道公下午才到。不同的项目不同价钱,到时你们自己跟道公谈。”
张父点头哈腰地递香烟:“没问题,要给老妈子办最好的,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爷爷抛去鄙夷的眼刀,点燃香烟吐一口白雾。“公鸡呢?”
“什么公鸡?”
爷爷气得瞪红眼睛,不客气拍他的头顶:“引魂鸡啊!你老婆的娘家要送一只公鸡来做引魂鸡!”
张父慌了:“我马上喊他们送来!”
爷爷气得骂骂咧咧。
中午饭简单凑合,张默喜和妈妈盛一些剩饭剩菜回去喂鸡。
下午三点,道公领着12个道士来做法事。
道公瞧一眼灵堂,眉头深锁。他没说什么,吩咐弟子们准备工具,然后跟张家人洽谈选哪一种项目。
晚上的丧饭丰盛,张默喜和家人坐在同一桌,她低头吃饭。
“七公,大喜是在外面工作吗?”黝黑的青年与他们同桌,耳朵夹着一根香烟,频频盯着张默喜看。听说,他算是表哥。
“是啊。”爷爷哪里瞧不出他的眼神,故意吹嘘:“大喜之前在京城工作,很多有钱人追求呢。”
不料,青年没打退堂鼓:“那大喜有对象没?”
爷爷不满他不识趣,又吹嘘:“快结婚了。”
张默喜差点喷饭。
男朋友都没,结什么婚。
不过她没兴趣揭穿爷爷,埋头吃饭。
所谓的表哥旁边,坐着丧礼的主人呢!
脸色惨白泛青的老人家,脸上浮现青色斑点,嘴唇红艳,坐得端端正正,面无表情地转头注视嬉皮笑脸的青年。
表哥浑然不知,只觉半边身冷飕飕,继续旁击侧敲了解张默喜的婚恋情况。
奶奶和妈妈的脸色不好看,爷爷不耐烦地呛声:“听你爸说你连工作都没,你以后要饿死老婆,把房子熏臭吗?”
同桌的亲戚嗤笑。
表哥讪讪地闭嘴,敢怒不敢言。
张永花一家人守灵一晚,第二天送遗体去火化。
张父选的也是一条龙服务,丧礼到中午结束,留下张永花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打扫丧礼残余的垃圾。
张默喜一家去帮忙,爷爷奶奶不断叹气。
“阿花,你什么时候回父母家?”张默喜和张永花一起打扫小天井。
张永花一愣:“我住这里。”
“住这里离学校近吗?要不要很早起床去上学?对哦,你应该上大学了,要寄宿。”
“学校……”
她察觉喃喃自语的张永花恍恍惚惚,碰一下她的肩膀。“你考上哪个大学?还在广西吗?几号开学?”
张永花一瞬不瞬地注视张默喜,流露难以言喻的苦涩眼神。“喜姐,你买的公鸡听话吗?有没有啄你?”
“没有,它很乖,不啄人。”
听见公鸡还在,张永花笑了笑:“那就好。”
夜深,张永花独自坐在床沿发呆,这两天的经历恍然如梦,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
“嗬……”
“嗬……”
后半夜,张永花被粗喘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起来,走到隔壁奶奶的卧室。“阿婆,你怎么了?”
“嗬……”
张永花猛然一顿,起鸡皮疙瘩。
阿婆昨天去世了。
“嗬……”
残余尿骚味的铁板床上,一道黑影面朝房门坐着。
轰隆!
一道惊雷劈过,蓝紫色的电光照亮卧室。
一张满嘴是血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张永花。
“啊!”
爷爷:我家大喜快结婚了。
晏柏:爷爷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丧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