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方回很羡慕大大咧咧的白林之,因为他从不需要担心被赶下山。
白林之跟白方回不一样。
白方回是个太白宗养子,而白林之是在太白山上出生的,也就是说,白林之身上,流淌着太白血脉。
对于白林之这样的人,有一句很骇人的话能完美描述其处境
——他们生是太白宗的人,死是太白宗的鬼。
他们要是考核不过,面临的是无穷无尽的责罚。
白林之这辈子被责罚得已经够多了。
横竖就是永无出头之日呗。
山下惨烈的南北之战之后,南北边境便多了很多失父丧母的孤儿,有些刚出生,有些才刚学会走路。
此事之后,五宗现世,仙门大开,收养了不少在山下没法独自生活的孩子。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今日。
白方回就是被收养的孩子之一。
血脉之人,生来就要担太白之责——护神兽轮回,守四方太平。
但他们这些孤儿不用。
有些孤儿能在孜孜不倦的训练中参透太白道,有些不能。
那些不能的孩子若是留在太白山,于宗门于其自身便也没了意义。
等他们能独自生活了,宗门会给他们一些盘缠,送他们下山入世。
把白方回吓得夜不能寐的,就是这个“下山入世”。
他不想下山入世。
白方回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待在山上,无论他在禁区内会面临的是何等险象环生的境况,他都不想下山。
白方回抬头看四周所剩无几的人,再次埋头苦干。
——
宗门位于山顶,白若昭背着她压得严严实实的一背篓祝柢上山。
她是个实在人,所以当她找完她以为的“一背篓”之后,前面已经有不少人背着竹篓返程了。
白林之其实说得也没错,她是挺喜欢下山寻祝柢的。
太白宗里有两个出了名的好学生养子。
一个是白林之“恨之入骨”的白锦云,另一个就是白若昭了。
而白林之之所以不“恨”白若昭,根本原因是,只有面对白锦云,白林之才有一种深深的、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白若昭这人有些奇怪,她做什么事情都淡淡的,习武念书全靠一个人完成。
但是白锦云不是,这兔崽子喜欢搞什么“学习小组”!
白锦云生得一副好皮相,为人又亲切可靠,几乎只需要勾勾小指就能完全遮盖住白林之原本就稀薄的光芒。
白林之对白锦云的“恨”,是单纯出于“恶意”又无能为力的嫉妒。
有时候,单纯到连白方回都觉得害怕。
好几次白方回都瞧见白林之唧唧歪歪地蹭到白若昭旁边,趁着她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
字里行间全是为了撺掇白若昭和白锦云打起来。
只可惜白若昭好像从来没有听明白过,但是白方回怀疑,更大概率是白若昭懒得理他。
白若昭和太白宗里的人都算不上熟悉。
她独来独往惯了,平时只会偶尔和收养她回来的白鹤上师用用晚膳,陪这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聊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也只是一问一答罢了。
白鹤上师是个老古板,碰上白若昭这个小古板也算是锅配上盖儿了。
白若昭此时并不急着回宗门,她跟在众人身后,侧脸看着半山腰上的风景。
其实山顶的视野要更大些,只不过有时候,视野太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前面的弟子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聊天,白若昭听力很好,要不然也不能在树上将刚才俩人的“抢劫计划”听得一清二楚了。
众人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是明天的考核啊,长老们会根据结果,选人进圣殿堂!”
“选养子进圣殿堂?”
“对!”
旁边得知这个消息的众人看起来都很惊讶。
圣殿堂是血脉之人的圣地,也是他们养子的禁地。
“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
众人还是不信,皱眉看向说话的小孩。
小孩似乎很确定自己的消息来源,信誓旦旦地回答:
“白林之啊,他跟我打了包票,说得非常肯定。”
白林之的名字一出,周围的人瞬间作鸟兽散,好像是白听了一场笑话。
“切~”
“咦~”
“嗐呀~”
……
说话的小孩儿不解,看向自己身边的人问道:“他怎么了?”
“怎么了?”旁人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呵,白林之那小子的话你也敢听,给他面前站两个人,他能马上开始演话本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以后你只需要记住,他嘴里的话只有一成是真的,剩下的全是艺术加工。”
“更何况那可是圣殿堂,我来这儿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孤儿进圣殿堂的。”
另一边的人也出声附和。
小孩儿还是不死心,补充道:“可是,白林之说几十年前也有进圣殿堂的孤儿啊?”
“谁?”
众人瞬间又围上来,圣殿堂的人都还在这山上呢,一个一个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他只要说出个名字,他们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他……他说那人……跑了……”,小孩的声音越说越小。
完咯,这话一说出口,现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假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圣殿堂,进了圣殿堂的人还跑,这世上有这种傻子吗?
“嗨~,白林之的话,你听听,解个闷儿得了。”
周围的人似乎意料到了,也不怪他。
说话的小孩好像和白林之不太熟,没想过还能这样,对自己传播谣言这事儿有些懊恼。
旁人倒是也不怪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等你被他骗多了就习惯了。”
众人再次散开,没人注意到走在身后的白若昭的脸上,有一瞬间短暂的怪异。
前面的话音刚落,一个朴素低调的木制大门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大门最上方,一个破旧的木牌匾挂在正中间,上面刻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
——太白宗。
要是山下凡人看了,定会觉得这里面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三流门派。
走到大门口,白若昭将背篓取下,和其他人一样将竹篓里的祝柢尽数倒进门口空空荡荡的大缸里。
旁边还有几个大缸,都装着满满当当的祝柢。
白若昭对祝柢了解得不多,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遇上神兽现世,她只知道祝柢是给神兽的吃食。
将东西放好后,白若昭脚步没停,继续向后山走去。
往里走,几排一模一样的联排木屋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里弟子们住的地方。
但是白若昭仍然没有停下,继续向后走。
很快,几个错落有致的独屋出现,白若昭朝着其中一个走了过去,抬手敲了敲门:“白鹤上师,弟子若昭求见。”
耐心等待片刻后,里面没有动静,白若昭再次抬手敲了敲门:
“白鹤上师,弟子——”
白若昭话还没说完,被一道开门声打断,另一间屋子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了个人。
是一个看起来刚过四旬的英气女子,她似乎刚看见站在屋前的白若昭,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恍然大悟,开口打招呼:
“若昭?来找你师父?”
没等白若昭回答,女子便自顾自得抬手向后一指:
“你师父去池子里喂鱼去了。”
从屋里出来的女子,正是太白宗最年轻的长老——白笙。
“多谢白笙上师。”
白若昭转身朝着白笙作揖致谢,白笙大气地扬了扬手,表示不用。
二人在此分道,白若昭朝着后院的瑶池走去,脑子里不自觉地回味着刚才白笙的话。
——师父——
按理来说,白鹤上师确实是她的师父。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叫过他师父了。
当年白鹤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奇差,全身被冻得乌紫,基本上算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是白鹤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给她用热水擦身她才缓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冻坏了,自此以后她小病不断。
原本四岁就应该将她放进大院儿里和其他弟子同吃共住的,就因为她身体不好,硬生生拖到了十岁。
这多出来的六年,全是白鹤一人照料的她。
其实白若昭记忆里,依稀记得有个女子时不时也会伴她左右,现在想起,应该就是白笙上师。
十岁之后,白鹤便不允许白若昭叫他“师父”了。
“太白宗的几位长老是所有太白弟子的师父,不是哪一个人的,此后,你便要同其他人一道叫我白鹤上师。”
白若昭有些特殊,但是白鹤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特殊。
既然其他人四岁便独自在大院儿生活了,白鹤想尽量减少白若昭在心理上和自己的联系。
白若昭对自己的过去完全依靠回忆和猜测,师徒二人从不聊起那段时光。
有时候其他人都很好奇,这两个闷罐子聚在一起到底能说些什么。
事实上,大部分时间她俩都不说话。
此时的白若昭已经找到了站在瑶池边的白鹤上师,叫了他一声之后,她便安静地站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水里来抢吃食的鱼。
白鹤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身姿挺拔,从背后完全看不出老态来。
他将手里最后的一把鱼食丢完,拍了拍手,一点不剩得将手上剩余的渣滓都抖落进池子里。
一瞬间,原本四散的鱼又都围了上来。
白若昭看着鱼正在想刚才路上的事,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若昭,把后面的渔网来拿,抓些鱼送到灶房去。”
白若昭猛地回神,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和脚先动了。
“好。”
她将放在地上的竹篓和渔网拿过来,卷起了袖子,开始捞鱼。
心里觉得奇怪,白鹤上师这不是刚把它们喂饱吗?
等两个竹篓装满之后,白鹤从地上拧起其中一个,招呼着白若昭:“走吧。”
准备了两个竹篓,看样子,白鹤像是早就猜到白若昭要来。
师徒二人朝着灶房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又是无言。
其实并不是没话要说,而是白若昭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出意外地,二人路过了山顶中央肃穆庄严的圣殿堂。
“你有话要说。”
盯着圣殿堂石门看的白若昭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拿着鱼具的手不着痕迹的抖动了一下。
但是还是被眼尖的白鹤捕捉到了。
白鹤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眼见被戳穿,白若昭也没什么好吞吞吐吐的了。
“弟子听说,明日的考核,有人能进圣殿堂?”
只有最优秀的血脉之人才能进圣殿堂。
按理来说,上山的同门已经戳破了这个显而易见的谣言。
白若昭提这一嘴,任谁看就会觉得实在是不应该。
其实白若昭也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属实,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她很确定
——年幼的时候,她确实听说过有一个孤儿从圣殿堂逃跑了。
那个时候她才刚满六岁,意外听几位长老提到这件事。
她之所以印象这么深,是因为至此以后,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能以俗身进入圣殿堂。
白鹤似乎对她的提问并不意外,微微侧头看了白若昭一眼,语气平稳,让人猜不出情绪:
“怎么?你想进圣殿堂?”
白鹤没有回答,反而反问白若昭。
他俩不愧是师徒,面对这个问题,白若昭也没有回答,反倒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白鹤上师,为什么养子不能进圣殿堂?”
硕大的圣殿堂就摆在山顶中央,弟子们来来往往,皆要从门前经过。
堂前的石门每日都是紧闭的,到现在为止,包括白若昭在内的弟子们,甚至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圣殿堂的四周没有窗户,像是一个墨色的铸铁箱,有时候白若昭甚至怀疑,它可能只是一个被雕刻成屋子的巨大的铁石罢了
——石门打开,里面还是石门。
如果说这里是这片神州的禁区,那圣殿堂就是他们养子的禁区。
白鹤听到白若昭的问题收敛了神色,重新看向要去的方向:
“从来没有过养子不能进圣殿堂的规矩,只要能进,大门自然敞开。”
“没有养子有能力进圣殿堂吗?”
现在她所知道的进入圣殿堂的人,全都是血脉之子。
白鹤肯定地回答:“没有。”
白若昭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她知道有,她想要从白鹤的嘴里逼出这个人来:
“一个也没有吗?”
白若昭话音刚落,白鹤骤然停下脚步,白若昭赶忙稳住身形才不至于撞到他。
她以为是自己的逼问激怒了白鹤上师,抬头才发现,原来是灶房已经到了。
而且他们还刚好撞上了从小厨房偷东西吃的白笙。
长老都有自己的厨房,不知道为什么,白笙上师好像很喜欢来弟子们的灶房里偷东西吃。
此时白笙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
不像是被撞破的尴尬,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更像是紧张,而且竟然还带着一丝
......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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