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周多的治疗,唐晔眼睛的伤势有了好转的迹象。医生一同意他出院,他便急迫地离开医院回到万里书院,默默地收拾起行李,无视着陈姨絮絮叨叨的劝慰。
他把自己的卡里剩下的钱都转给陈姨,在他看来这并不足以回报这个质朴笨拙、却对自己真诚爱护的保姆。
要带上的并不多,因为无论在哪里,他本就没有太多的牵挂。
夜半,不顾更深露重,他迫不及待地让司机把自己送回云山大宅。
黑暗中的大宅沉睡在云山的怀抱中,七年前,当他怯怯地来到此处时,既孤单无助,又满怀憧憬。
黑暗中,他环视四周,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过去的回忆,他曾欣喜过、安心过,寄望过也失望过。而这里现在却再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他整夜未眠,枯坐到天明。
在天色微亮时,他起身打开了房门。站在走廊上,目光透过雾气弥漫的清晨,望向那遥远的云山之巅。
这座沉稳的大山,这么高,怀抱这么宽广,却并不庇荫于他。
仲夏清晨的池塘,水面静静映照着蓝天白云。
他撒下最后一把鱼饲,洗净双手,然后缓缓打开琴盒。
他决定再奏一曲,告别往昔,送行未来。
琴盒里静静躺着那床他钟爱至极的古琴“流光”。
姐姐曾责备他花费过多,却未曾想到他从未想过将此琴占为己有。这床古琴承载着千年的历史,他仅是匆匆过客,能与之相遇,实乃幸事。至于自己离开后,爷爷会如何处理这琴,他无从知晓。从此以后,唐家的一切也再与他无关。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抚琴弦,开始弹奏。
方源悄悄走进月亮门,静静地站在远处,落在那位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上。
唐晔身着一件白衬衫,衣袂随风轻扬。他端坐于古琴前,双手指尖流转间,那琴音,如同离别的叹息,低婉哀伤,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方源静静地聆听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回忆起了自己看着这孩子从稚童到现在,自己陪伴他度过的那些时光,在琴音中一一重现。
越是听下去,他不禁眉头紧锁,好容易待曲终,他急切走上前问道:“少爷怎么弹起了这曲阳关三叠?弹得这么哀婉,是在送别谁?”
唐晔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他低声说道:“历经多年,我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他人,迎合他们的期望。然而现在,我终于能为自己而奏了。”
“您这是何意?”方源有些不解。
唐晔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方源一眼,说道:“方伯伯,我走了。不知何时再有机会相见。从今以后,请您定要珍重自身,好好陪伴祖父。”
“你在说什么呀,三少爷。”方源惊讶于他的语气,不像暂离,而像永别。
“何爷爷不是跟您两位说过了吗?我要跟他走了。”唐晔的语气冷淡又坚定。
“您想去京城科研院呆一段时间是吧?我知道,也不急一时呀!您的伤又没完全好,过两天还要去复诊呢!”方源急忙劝阻。
唐晔淡淡一笑,说道:“现在已经消肿了,医生昨日也说正在慢慢好转,再过两三个星期就会好得差不多了。”
“正是这样,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感染了呢?我跟何老说下,您先留在家再休养一段时间,家里有人照顾您。”方源试图说服他。
唐晔摇了摇头,语调中透露出一丝悲凉:“我的家在哪?”
一个家,是亲情的港湾,是力量的源泉。
那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也共同经历了风雨洗礼;那里流淌着无尽的爱,也孕育着无条件的信任。
曾经我以为爷爷赠予的财物就是一个家的真谛,我以为为自己寻得父母兄姊就是找到家的方向。
而当我看到其他人如何被爱包围,我才蓦然惊觉自己一无所有。
方源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三少爷,您说笑了,这就是您的家。”
唐晔摇了摇头:“方伯伯,我曾以为它是。”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唐万里的院落中。“我想进去跟爷爷道别,烦请您通报一下。”
“三少爷,如果您想暂时离开,我会支持您。但请您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老爷说话,他会很难过的。”说着,方源试图伸手拦住他。
唐晔笑了起来,反问道:“我说什么,爷爷在意吗?”
方源听到后,顿时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地凝视着唐晔,双眼中满是忧虑与无力。他深知自从这孩子受伤的那晚,老爷默许归秀兰的请求后,他与老爷之间的联系便已断裂。何老提议暂时让孩子去科研院交流学习,这样也好,新环境或许能助他疗愈心灵。
方源往前走一步微微挡住走廊,张嘴想再尝试说服这孩子冷静,不要激怒祖父。
唐晔见方源的反应,也不多话,只轻轻地推开他,径直走向房门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唐万里冷漠的声音:“什么事?”
唐晔推开门走进唐万里房中,隔着屏风,低声说道:“爷爷,是我。我想跟您告别。”
他站在屏风外等了许久,唐万里都没出声,他轻唤一声,“爷爷?您还好吗?”
“有事就说!”
“我会随何爷爷去京城,此后应该不会再回羊城了。我也无意继承唐家的财产,您将它交给谁,与我无关。”
他想了想,还是隔着屏风恭敬地躹了三个躬,说,“爷爷,谢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晔儿就此告别。”他又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只好转身,正要走出去——
“快滚吧!养不熟的白眼狼!”
唐晔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他回头看向屏风:“爷爷,您说,我是……白眼狼?”
唐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唐晔的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即便他已下定决心斩断一切牵绊,仍难以抵挡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道:“也对,我的那个‘母亲’夺走了您引以为傲的儿子,而我又拆散了您的家人,赶走了您的孙子,我做了这些事,然后拍拍屁股抱着别人的大腿走了……嗯,的确让您挺心塞的。”
我从长长的沉睡中醒来,一睁眼就是您的脸。您的脸色并不慈善,却突然扬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
您笑了。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这是哪、为什么在这里、但我好像也没有别处可以去。
所以我也回应您一个甜甜的笑。
您马上收敛住笑容。但我没有,我一直对您笑,直到您忍不住第二次扬了扬嘴角。那一刻,我看到了您内心的柔软,我确信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您一定会好好疼爱我。
您肯定已经了解过我们的背景。我成长在中亚的一个小城,那里天气严寒。我们在贫瘠之地成长,从小穷困,没有见识,但我无师自通了如何示弱装乖、楚楚可怜。
您平时虽然冷淡,但偶尔心情愉悦时也会对我展颜,与我交谈,为我讲故事,这些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内心一直渴望着巍峨如山的父爱。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孩。他既高大,还器宇轩昂。我倾慕他。
听说他是我的哥哥,我便用心画了一张画,高高兴兴地双手送给他。
他把画踩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我。
有个女人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倒,抓着我的头发轻蔑地让我滚开。我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
旁边的老阿姨却用手指着我,说,私生子,杂种,脏。
凭着他们的语气,我知道这些是不好的词。
我问周围的大人和孩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们都没回答我。
不知是谁第一个学那个女人扯我的头发,他们都学着这样做。
我落荒而逃。
在那难熬的三天里,无论我躲在哪里,那群孩子总能把我找到,把我带到我的神气洋洋的哥哥面前。扯我的头发、衣服,弄坏我的玩具,踩脏我的画,从池子里捞起我最喜欢的那条黑色的鱼把它杀死。
这条鱼与其他死去的金色的鱼并无二致,但因我格外关注它,它在我心中就是最特别的。
那个傍晚,我跪在池边,委屈又无助,狼狈又难过。
是您的脚步声。您停在我身后不远,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这座辽阔巍峨的大山,一定会让我依靠。
但您只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们揍一顿?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您,我从没想过可以像哥哥那样肆意妄为。他有底气,我没有。
然后您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大山,不庇护我。
很小的时候,您便带我参观过您的书房。见书架上都是古书,我知道您一定很喜欢,我便很快就能倒背如流;您随口给我讲解一幅字画,我就临摹它,学着这样的立意、笔法、风格。
琴棋诗画,我样样精通。
可是我见到哥哥时,我才知道,即使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他依然备受宠爱。
他厌恶我,欺负我。您不发一言。只有方伯伯让我包容忍耐。
当全家人围坐一堂,我却独自坐在角落,无人分我一个眼神。永远是那种莫名熟悉的、理所当然的格格不入。
我就像一个孤独的游魂,穿梭在别人家的热闹里。
后来晴园的池子里又有了一条黑色的鱼。再后来,它也死了,或者是不见了,我找不到它还活着的痕迹。
但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那条黑色的鱼死了。我寄托在它身上的、那些我本该拥有的爱与期待,便再也无处安放了。”
“爷爷,珍重。”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转身走出房间,没有再回头。
“三少爷……”方源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恳求,七分不舍。
“方伯伯,这么多年,您从来没对我有过一分轻视,既然您对我一视平等,那您叫我一声孩子,可好?”
“孩子,不要走,好吗?”
而那少年已渐行渐远。
随风传来一阵清朗的吟诵: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
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少年站在十字路口。
他回忆起那天何耀祖看着他的那种审视的眼神,深邃又锐利,犹如一把利剑剖析着他的内心。他暗自冷笑,京城士族的高门大户,那些自诩光明磊落、正义凛然的人,当他们知晓我是什么人的时候,我还要再面临多一次审视与轻视吗?
而这位异国“母亲”,虽然面容和蔼,眼中满是关切,但她的陌生让他心生抵触,更别提跟随她走了。
张恩国在约定好的那个VIP候机室等着,当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没有任何惊讶。
张恩国说:“何老哥想拉你一把,无非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他找错方向了,误以为你是卡佳与唐晚星所生的孩子。你的那位‘母亲’卡佳呢,心知肚明你的真实身份和强大能力,不过顺水推舟地想一有机会就把你拐到他们那边。早点醒悟也好,这世界本就没什么道理和感情可言,到了这样的高度,人人如履薄冰。跟我走吧,去远方。”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
这头凶狠的猎食者会带自己去哪里呢?少年心中并无确切答案。也许是北方的雪原,也许是南方的热带雨林,又或许是某个偏远的山谷小镇。他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但此刻,他竟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我随您走。”
当这架飞机即将要起飞时,引擎的巨大轰鸣声,让这少年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他在座位上不由得捂着耳朵,蜷缩着身体,忍受着这巨大的不适。
张恩国看着身边这蜷缩的瘦弱身体,不仅有些奇怪,便拿下他的一只手,在他耳边问,“难道你从小到大没有坐过飞机?”
唐晔连忙再次捂上耳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张恩国看到了眼前这瘦弱的小孩,平时那么高冷傲骄,现在眼圈都发红了,但嘴唇一片苍白,他叹了口气,“不至于吧,唐家的不至于不带你出过门吧?”
这小孩没有回答,许是因为听不清。只是因为持续的引擎轰鸣声,小孩害怕发抖得更厉害。
张恩国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他的另一侧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
恐惧让小孩顾不得这么多,趁势钻进张恩国的怀抱寻求安慰。
健壮魁梧的老人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只宠物狗,一点一点安抚他。
他看似逐渐平静下来。
第四十二萍踪
七月末,天空一片湛蓝,阳光明媚地穿过树叶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袁雅维和一群班干部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帮学校把各种物品搬到新的级组办公室。
冯老师正埋头整理学生名单,突然她抬头问袁雅维:“袁雅维,唐晔转学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听到这个名字,袁雅维心里不禁一沉。自从6月初唐晔眼睛受伤住院后,她去看望过一次。虽然之后发过几次信息,他总说已经没事了,但从7月起,他的信息便再没回复。她甚至是从自己爸爸口中得知他转学的事。她有些失落,但女生的矜持也不好再频繁联系,只是淡淡地回答:“没呢!”
冯老师有些诧异:“真的吗?他好像跟谁都没再联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袁雅维忍不住转向刚走进来的何嘉南:“喂,何嘉南,唐晔转学去京城科大少年班后,有跟你联系吗?”
何嘉南低着头,声音有些冷淡:“没有。”他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争吵,只是简单地回答。
随后进来的钟小琳一边扇着风,一边说:“他们两兄弟都怪怪的,走人也不说一声。唐天也是,都要上飞机了才告诉黎梓茵他要去M国,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感觉他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袁雅维笑着轻轻捏了捏好友的脸:“对对对,还是我们闺蜜好!”
钟小琳感叹道:“哎,身边少了一位大帅哥,真是可惜了!”
“那你去京城找他呗!”袁雅维调侃道。
“别!我可高攀不起。哎,荷塘月色cp拆伙咯!”钟小琳又朝另一侧的何嘉南使了个眼色,一脸的八卦。
何嘉南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别把我跟他扯到一起,谢谢。”
“哟,你干嘛了?你‘老婆’跑路了,你扮失恋啊?”钟小琳调侃道。
何嘉南剑眉一挑,正要说话——
袁雅维突然感到有些异样,这也对何嘉南说道:“他不跟我们联系不奇怪,但他不可能不跟你联系吧,你俩这么好的朋友。”
何嘉南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没有这样的朋友!他做了什么事情你们不知道?!”
两个女生露出茫然的表情:“谁?做了什么事?”
“你最喜欢的唐晔啊!”何嘉南咬牙切齿对袁雅维吼,“你最好及早看清他的真面目!别对他这么一往情深!”
“什么‘一往情深’,你别乱说!何嘉南你今天是怎么了?”袁雅维又羞又气,瞪了何嘉南一眼。
办公室里,其他班干部看到他们俩神色不太对,开始议论纷纷。钟小琳赶紧劝阻两位好友。
钟小琳把他们俩拉到外面:“你们俩有什么好怼的,还要当着老师们的面乱说?何嘉南,你究竟想说唐晔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不早点告诉我们?”
“6月份,梁一民师兄的事,你们不知道?”何嘉南的脸色一沉,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梁一民师兄?”两位女生觉得这名字有点儿熟悉,“就是初三那个成绩很好的师兄,他怎么了?”“我记得……对了,他妈妈得了癌症,我们前一学期不是给他捐钱了吗?”“好像后来治好了,我记得梁师兄还写了感谢信给全校同学呢。”“但这关唐晔什么事?唐晔捐了很多钱?”
何嘉南冷笑一声:“他捐得当然多!整整300万呢!为什么会这么多?本来梁师兄有资格参加去年底的物理联赛,是唐晔诱使他退出比赛让自己去!”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女生顿时惊呆了。
何嘉南看着她们震惊的表情,语气更加愤慨:“你们没想到吧?唐晔竟然是这样的人,他居然用钱来买别人的前途!”
袁雅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钟小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却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钟小琳连忙安慰她:“小维,先别难过,我们都在这里。”但她却只是拼命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钟小琳看她张不开口,便一边感叹着一边当了嘴替:“哎,何嘉南,你有没有想过,以当时的客观环境来说,梁师兄根本就不可能去沪城参赛。他要照顾病得那么重的母亲,怎么可能离得开羊城啊?他一退出,学校肯定要派人顶上的,初三不是没有成绩好的师兄师姐,但,谁有唐晔厉害?学校派他顶上,不是理所当然吗?这个智能机器人项目,说句实在,没有他唐晔,还有谁搞得定?
……倒是你——,你也先别着急……当时很多人私下讨论过为什么让你顶另一个名额的。对,你理科也非常厉害,比我们同年级的厉害很多,但是并非到像唐晔那样无可取代的水平,而且你今年明年还有机会,怎么也应该派当时初三的人去。你也先别生气,当时知道你家背景的,有些人也猜测你是不是走了你爸后门,但我们几个一致对了外,坚决否认。”
何嘉南被钟小琳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心里也一直疑惑,为什么学校会派唐晔和自己这两个初一的学生去参加比赛。他之所以对唐晔如此愤恨,就是因为他想不通这一点,再加上他认为唐晔是用钱来买下别人的机会,这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钟小琳看着何嘉南陷入沉思,继续说道:“就是说,唐晔他捐不捐钱给梁师兄,都是有资格参赛的。他捐,我认为是出于善意呀;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唐晔只是为了炫富,但梁师兄也达到救治母亲的目的了呀!在于梁师兄那边,哪可能又想参赛夺冠、又想有人为他照顾母亲、又想有人送钱给母亲看病这么好的事?所以退出比赛这是梁师兄个人的取舍啊!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此这么大负面情绪。”她又观察了一下何嘉南的神色:“……话说,你们俩该不会为了这事闹别扭了吧?”
何止闹别扭?!何嘉南嘴里心里满是苦涩。
袁雅维憋了半天,终于叫了出来:“为什么你不找梁师兄问个清楚明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袁雅维马上请老师帮查了梁师兄的住址,带着何嘉南和钟小琳径直飞奔到离学校不太远的梁家,她的脸上写满了对唐晔的人格的坚信不疑,以及对现在才知道他们之间产生了这么大误会的痛心。
来到梁一民家,刚好王翔宇也在。
梁一民知道了他们的来意,震惊不已。随后他叹了口气,说:“何嘉南,我非常抱歉,前两个月没有让你了解真相,让你这么误会唐晔。真相是,我和老王,”他拍了拍站在一旁的王翔宇的肩膀, “其实11月份就一直在为我们的机器人项目苦恼。经费已经花了,但机器人却非常不完美,再换题材在学校也说不过去。
有一天,在天台上,我俩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唐晔当时也在天台,就听到了,考虑了一下,向我们提出了他的改进建议。那个构思真的很美好,但以我们俩却做不到。再加上我妈的病情急转直下,我既要照顾她,又要学习、赚钱,实在没精力再兼顾这个项目了。所以,是我先提出,我退出,让他加入的。”
王翔宇也点了点头,补充道:“的确是梁一民先提出的。要不是这样,以我和梁一民的关系,我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别人加入、还和他共事那么久?再说句玩笑话,要不是为了背负梁一民的期望,谁受得了小师弟这工作狂啊!”
谈到唐晔给钱的事情,梁一民解释道:“说到他给我钱,我只能说,有这回事。当时学校大家给我捐的钱,你懂的,杯水车薪,连付基本的保守治疗费用都不够,别说用新药了。他说他不想在学校高调捐款、让大家再议论他的家庭,所以想私下捐给我。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这么大额的捐款,所以我们约定好,等我以后工作了再一点点还给他。我还给他写了借条,当时王翔宇也在场见证。”
王翔宇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紧接着他却叹了口气,从手机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借条和一个快递袋,又继续说:“但7月初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快递,就是这张借条。我忙联系唐晔,甚至还找过地产集团高层的人,但再也联系不上他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惋惜和遗憾。
“那张师兄为什么会退出呢,为什么他承认了唐晔诱使你拿钱退赛的事呢?”何嘉南激动不已,声音都在颤抖。
梁一民叹了口气,说:“张亦晨不相信我说的话,后来,看到你们得大奖归来,他英语那边成绩却不太好,我估计,心里稍微有些不平衡吧。”
王翔宇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呃,其实……张亦晨知道小师弟私下捐钱给你那件事,是我透露出去的。”
王翔宇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师弟们加入、我们开始修改机器人后,有晚我累得要死,小师弟还在抠细节,我气不过,就和他吵了几句。晚上走的时候刚好碰到张亦晨,他吐槽了他的指导老师,我就顺嘴吐槽了这不用吃不用睡的小师弟几句,说这么拼干嘛,反正家里这么有钱,都花了三百万参加比赛了,再花些钱让评委通融一下就好啦!”
梁一民气极:“你!我要给你气死了,你怎么能这么乱讲!”
王翔宇后悔不迭地说:“后来我跟张亦晨说了,那晚随口乱说的,让他忘了这事。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张亦晨了,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外说啊!”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不已。
梁一民注视着何嘉南的眼睛:“师弟,如果你在意的是,他有没有向我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我可以清晰地回答你,他没有提出过,甚至没有表现过任何一点高人一等的态度。”
“何嘉南,现在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唐晔和梁师兄之间,初衷只是探讨比赛题材,而梁师兄愿意让出名额,一是为了给生病母亲更多的陪伴时光,二是明白自己无法将比赛发挥到极致;再就是唐晔慷慨解囊是为了帮梁师兄解决燃眉之急,梁师兄愿意接受金钱帮助是为了给母亲一线生机。
最终,梁师兄的母亲得到及时充分治疗,你们拿了金奖,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然而,你却从这个和谐的结果中,推断出了一个恶意的起因:唐晔是为了洗白当时被教育局调查成绩的自己,所以用钱让梁师兄退赛,自己参赛拿奖。
哪怕当时,你能够稍微保持一些中立,稍微理解一下这个结果是双方共赢的,那该有多好啊!
我从未强求你相信唐晔是因为同情梁师兄的处境,才给出那笔钱的。我更没有要求你认为唐晔是那种无私到近乎傻气的人——你刚才也听到了,梁师兄因为担心自己无法偿还,只向唐晔提出借用150万,但唐晔却倾尽全力把自己全部的320万都转给了他,为了使梁妈妈的生命不再受困于金钱。
但这样的慷慨举动,却让你更加坚信,他是因为要买下师兄的资格和尊严才这么做的。
……你可以想象吗?他是心痛到什么程度,才会对你这个他最初的、最好的朋友说‘不再是朋友’这句话?”袁雅维说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别说了,袁雅维!于事无补!”钟小琳低声打断道,声音里满是无奈。
“何嘉南你看,当你感到难受的时候,有我们这些朋友来安慰你,大家也会因为你的痛苦而感到难过。可是唐晔呢?当他陷入困境时,又有谁来守护他?你体验过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吗?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绝望的深渊,才会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
袁雅维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深深地刺入了何嘉南的心中。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那里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在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灵魂。
他脑中闪现着唐晔当时的神情:难以置信、苍白、脆弱、无助。
以及,悲凉。
“我错了。”攒了好久力气,他终于能说话了,声音低沉,“我本不该轻信那些流言蜚语,更不该因为自己的无端揣测,就去伤害唐晔,我本该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但现在,我已经找不到他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问方伯伯!他们家的人肯定知道唐晔在哪!”袁雅维叫着。
他们三人骑车去了万里地产总部,见到了方源副总裁。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举止沉稳,但当提及小少爷唐晔时,声音都流露着心疼与担忧。
“方伯伯,我们不是来给他添麻烦的。”何嘉南鼓起勇气,对这位友善的长辈说,“可能您听唐晔说起过,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现在来,就是想向他道歉,我不会打扰他的学习,只是想表达我的歉意,仅此而已。”
“何公子,袁小姐,还有这位小同学,我并非隐瞒你们,但实话说,关于那孩子的行踪,我们也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三人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失望。
“当时他与老爷以及二少爷之间发生了一些矛盾,导致他决定离开唐家。”方伯伯的语气充满了遗憾。
“他和唐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两兄弟一个两个都走了?”钟小琳心直口快地问。
方伯伯叹了口气,“二少爷随他母亲去M国生活了,你们大概也知道唐总的事情。至于两位小少爷之间的纠葛,我不便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小晔这孩子,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过错。”
“好吧好吧,那唐晔离开的时候,总不会连你们家人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吧?”钟小琳不甘心地追问。
“我们原本以为他要去京城的科研院,但那边的人一直没等到他。我们只知道他最后是到了白云机场,然后就失去了踪影。”方伯伯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科研院?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何嘉南急切地问。
“6月30日。”
“已经一个月了,你们这么有钱,怎么可能找个人都找不到?”何嘉南太焦急了,一下子没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
方源没有介意男孩的态度,他摇摇头感叹道:“恐怕你们也完全不知情,这孩子在网络技术上的造诣,远超世界上大多数黑客的水平,我们发动了所有能利用的资源,但无论官方还是私下,都毫无回音。”
就在这个和煦的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被亲友们深切思念的那个少年,却一脸不屑地面对眼前刚被他逐个逐个冷嘲热讽怼完的人们。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从铺有巴旦木花纹绸缎地毯的炕台上缓缓站起,唯一澄清的右眼环顾了一圈周围那些故意低下头去的人们,接着他走到门口,穿上鞋子,离开了这所房子。
吴凡叫住他:“唐晔,等下!”他走近少年,低声说:“大家都是同事,说话别太过分。”
“同事啊?可是我觉得你们把我智商都拉低了!”少年歪了歪嘴,勾出一个凉薄的笑容,私心觉得自己与他们不一样,又往前迈着步子。
“去哪?”吴凡追问。
“散步。”少年懒洋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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