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的“名字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韩沫唯心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那天放学铃声一响，她就拉着同桌兼发小郑林——那个从小一起长大、被她叫作“木木”的男生，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木木，木木！完了完了！」韩沫唯小脸煞白，攥着郑林校服袖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是不是死定了？我刚才……我居然当着全班的面……纠正了刘秦垚的名字！」
郑林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纠正个名字而已，至于吗沫沫？他又不是老虎。」
「怎么不至于！」韩沫唯急得跺脚，回头紧张地瞥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教室后门，仿佛那个高大凶悍的身影随时会追出来，「你没看见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吗？跟要吃人似的！还有他站起来那架势，拳头捏得咯咯响！他可是校霸啊！听说在初中部的时候，就因为有人走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能把人堵在厕所里……呃，反正很可怕！」她及时刹住了关于厕所传闻的细节描述，但眼里的恐惧一点没少。
郑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是吗？可我刚才怎么觉得，他看你那眼神，除了生气，好像还有点别的？嗯……大概是……懵？」
「懵？」韩沫唯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郑林，「木木你眼神是不是也有问题了？他那是懵吗？那是要杀人的眼神！绝对是！」她越想越绝望，「完了完了，他肯定记住我了。以后放学路上要小心了，最好跟你一起走……不行，连累你怎么办？要不我们申请走读改住校？」
看着韩沫唯已经快把自己吓到原地升天的样子，郑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行啦，我的傻沫沫。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你看他那个头，真要找你麻烦，你躲哪儿都没用。放宽心，说不定人家贵人多忘事，明天就不记得你这号小人物了。」
「真的？」韩沫唯将信将疑，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希望。
「真的！」郑林拍着胸脯保证，虽然他心里觉得那个叫刘秦垚的家伙，眼神分明在韩沫唯身上多停留了好几秒，那绝对不是什么“忘了”的眼神。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怕把这只胆小的小兔子彻底吓跑。
可惜，郑林的安慰效果，在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间就宣告破产。
课间铃声刚响，走廊里瞬间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河流。韩沫唯抱着厚厚一大摞刚收上来的数学作业本，艰难地在人流中跋涉。作业本摞得比她下巴还高，摇摇欲坠，挡住了她大半视线。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借过借过……麻烦让让……」
郑林跟在她旁边，想帮忙分担一点，被她严词拒绝了：「不行不行！李老师说了，这作业必须我亲自抱过去，体现课代表的……呃，责任感！」她努力挺直小身板，试图让那堆摇摇晃晃的本子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高三教师办公室所在的走廊转角时，韩沫唯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怀里那摞本就岌岌可危的作业本随着她的动作危险地晃了晃。
转角处，像一尊门神似的杵着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身高腿长，单肩挎着书包带子，姿态懒散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一部分眼神，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吊”气，隔着几米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正是韩沫唯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刘秦垚。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男生，正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她们。
完了！冤家路窄！韩沫唯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昨天郑林那些“贵人多忘事”的安慰，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他不仅记得！还专门等在这里堵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她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转筋，抱着作业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郑林也看到了刘秦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韩沫唯身前挡了半步。
刘秦垚的目光，像带着实质性的重量，越过郑林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韩沫唯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小脸上。他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昨天那场堪称史诗级社死的点名事件后，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全班哄笑的屈辱，一会儿是那声细软的“垚（yáo）”，一会儿又是她红透的耳垂。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早上鬼使神差地就等在了这条她回教室的必经之路上。
此刻看到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抱着比她还高的作业本，吓得脸都白了，刘秦垚心里那股无名火“蹭”地又冒了上来。怎么？他就那么可怕？怕到连看都不敢看他？昨天在教室里纠正他名字的勇气呢？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股想要证明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刘秦垚站直了身体，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了韩沫唯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他微微倾身，试图营造出一种压迫感，一只手抬起，带着点模仿电影里“壁咚”的意思，虚虚地按在了韩沫唯身侧的墙壁上。
「喂，韩沫唯！」他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努力模仿着平时那种“老子很不好惹”的调调，试图找回自己校霸的尊严。他想说点狠话，比如“昨天胆子不小啊？”，或者“名字念得挺顺口？”，又或者“你怕什么？”。
然而，世事难料。
他这突然的逼近和骤然拔高的音量，对于神经高度紧绷的韩沫唯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
「啊！」韩沫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后退！
可她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那摞摇摇欲坠的“小山”！重心猛地后移，双臂下意识地收紧想要稳住，结果反而是那摞本就处于临界点的作业本，在惯性和她惊慌失措的动作双重作用下，彻底失去了平衡！
哗啦——！！！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韩沫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怀里那几十本厚重的、棱角分明的作业本，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慢悠悠又势大力沉的姿态，朝着前方——也就是刘秦垚所站的位置——轰然倾斜、砸落！
目标极其精准！
刘秦垚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他预想中对方可能会害怕地后退，可能会结结巴巴地道歉，甚至可能会哭……但他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堵由作业本构成的、呼啸而来的“墙”！
他瞳孔骤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不是躲，而是伸出了他那只刚刚还试图耍帅按在墙上的手，下意识地去格挡，去接住那即将砸向地面（或者砸到他自己？）的本子！
想法很英勇，现实很骨感。
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碰到最上面几本滑落的作业本的边缘。
下一刻——
嘭！咔！
一声沉闷的重物撞击声，夹杂着一声极其细微、却让人牙酸的、类似什么东西被挤压碎裂的轻响。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喧闹的走廊，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只见刚才还气势汹汹、试图壁咚的校霸刘秦垚，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滑稽又痛苦的姿势蜷缩着。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只有那只伸出去挡作业本的左脚，正以一种高频率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脚尖疯狂地点着地。他英俊（？）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嘴巴大张着，不停地倒抽着冷气，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声石破天惊的惨叫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那只可怜的左脚——准确地说，是左脚的大脚趾——正承受着它这个小小部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一本硬壳封面的、厚厚的数学练习册，以其坚硬的棱角，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大脚趾的趾甲盖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大概就是趾甲盖发出的悲鸣。
物理伤害，效果拔群！
「嘶——嗷——！」刘秦垚疼得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脚趾头像是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扁了，钻心刺骨的剧痛顺着神经一路冲上脑门，让他几乎要当场晕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校霸形象，什么壁咚姿势，那只受伤的左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只能狼狈地单脚在原地疯狂地跳着，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大公鸡。
「老大！」他身后的两个小弟这才如梦初醒，惊呼着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想扶住他。
而罪魁祸首韩沫唯，已经完全傻掉了。
她保持着双臂环抱的姿势，怀里空空如也。作业本散落了一地，狼藉一片。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痛到表情狰狞、单脚乱跳的刘秦垚，大脑彻底宕机。几秒钟前她还怕得要死，以为自己要倒大霉了，结果……结果校霸被她的作业本砸了脚？还砸得这么惨烈？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她。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韩沫唯终于反应过来，小脸吓得比刚才更白了，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连声道歉，慌忙蹲下身想去捡那些散落的作业本，又想去看刘秦垚的脚，「刘秦垚同学！你…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你…你的脚…要不要紧？我…我送你去医务室吧？」她慌乱中终于正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担忧和害怕。
刘秦垚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那只受伤的脚趾一阵阵钻心地疼，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惨剧有多离谱。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比昨天被叫错名字还丢人一百倍！他堂堂校霸，居然在走廊上，被一个女生抱着的一摞作业本……砸了脚趾？！还砸得他当众表演金鸡独立？！
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他恶狠狠地瞪向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捡本子、眼圈都急红了的韩沫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惊慌、愧疚和……关切？
不是害怕，是关切？她在担心他的脚？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奇异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刘秦垚被疼痛和羞愤占据的大脑。那股几乎要掀翻理智的邪火，竟然诡异地被浇熄了一点点。
「没、没事！」刘秦垚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努力想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他强忍着剧痛，试图把那只还在疯狂颤抖的左脚放下来站稳，结果刚一沾地，又是一股钻心的疼直冲天灵盖，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又歪了一下，全靠旁边两个小弟死死架着才没摔倒。
「嘶——！」他吸着气，梗着脖子，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凶狠”表情，对着韩沫唯吼道，「小意思！这点重量……嘶……算个屁！」他本想豪气干云地说“算个屁”，结果脚趾的剧痛让他中途破了音，气势瞬间垮掉一半。
「老大！真没事？」一个小弟看着他那张疼到变形的脸，担忧地问。
「废话！扶我走！」刘秦垚低吼一声，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了。他几乎是半挂在小弟身上，拖着那只不敢着地的伤脚，以一种极其别扭、一瘸一拐的姿势，狼狈不堪地朝着走廊另一头“撤退”。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他强忍痛苦的吸气声和微微的颤抖。
临走前，他不忘回头，用那双还残留着痛楚水汽（？）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依旧蹲在地上、一脸懵然的韩沫唯一眼，撂下一句找回场子（自认为）的狠话：
「……下次走路看着点！」
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虚，但那“凶狠”的眼神，配上他此刻狼狈逃窜的背影，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直到那三个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韩沫唯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怀里胡乱抱着几本刚捡起来的作业本，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郑林走过来，弯腰帮她一起捡本子，看着刘秦垚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魂不守舍的韩沫唯，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沫沫，」郑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看好戏的笑意，「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说他可怕了。」
韩沫唯茫然地抬起头：「啊？」
郑林指了指刘秦垚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地说：「能把校霸搞成刚才那副……嗯，不太聪明的样子，你确实挺可怕的。」
韩沫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空荡荡的走廊仿佛还残留着某人单脚跳的残影和那句色厉内荏的“狠话”。她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无辜的作业本，再回想起刘秦垚最后那个明明很痛却还要硬撑的扭曲表情……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害怕？好像没那么强烈了。愧疚？依然有。但除此之外……好像还混进了一点点……非常非常微妙的……感觉？
她抱着作业本，慢慢站起身，小声地、不确定地对着身边的郑林嘀咕：
「木木……你说……他刚才那样……是不是……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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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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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校霸的物理防御，约等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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