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目送着小舟载着他那空空如也的酒壶消失在烟波深处,颇有些肉疼。
那酒壶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却算得上是椿城的一点念想。
如今倒好,把它都送了人。
他摇摇头,将那点惋惜抛开,信步朝着平凉城的方向走去。
此地已近长明山麓,官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少人身负刀剑,气息沉凝,显然都是修士,且方向一致,皆是涌向长明山。
路旁茶寮酒肆的议论声也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长明山十年一度的论剑台又开了,此次不知有多热闹。”一个嗓门洪亮的大汉拍着桌子,对同伴说道。
他身旁放着一把九环金刀,显然是江湖中人。
“毕竟这可是咱们凡人武者也能与仙家弟子同台较技的难得机会,怎能不热闹?”
“若我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或是被哪个仙门长老看中根骨,岂不是有了天大的造化?”
一人乐呵呵笑道。
旁边一桌,几位穿着统一青灰色道袍,看似小门派弟子的修士则低声交谈,语气更为慎重。
“师兄,听闻此次大会,不仅是江湖武夫,连流云剑派、无锋楼这等顶尖仙门都派了真传弟子前来……”
另一侧,几个跑江湖的镖师打扮的人也在热议。
“管他仙门江湖,能上去露个脸就是本事!听说这次彩头里有仙家丹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还有神兵利器,甚至可能有修炼功法!”
“是啊,就算夺不了魁,能见识一下仙家法术和各家绝学,也不枉此行了。”
说是如此,但常人可能山脚都上不去。
谢琢脚步未停,红袍掠起微风。
论剑大会?
他心口那雪花印记似乎又极轻微地烫了一下。
闯荡江湖似乎正该去这样的地方,可他丢了笑春风,手中无剑,更无意掺和这些热闹。
他只想快点进城,以便那“客再来”酒楼能勾起他更多回忆。
为免麻烦,谢琢刻意放缓了脚步,打算等这波人流过去些再走。
正待转入一条稍僻静些的小径,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和某种非人的嘶嚎。
“滚开!什么东西!”
是个少年的声音。
谢琢脚步一顿,眉尖几不可察地蹙起。
怎么又来麻烦。
他本不欲多事,但那打斗声和少年的惊怒呼喊愈发激烈,还夹杂着恐惧的喘息。
谢琢:“……”
生怕他听不见?
啧。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
麻烦就麻烦吧,总不能真听着这小子被什么东西撕了。
他悄无声息地掠近,隐在一棵茂密的树后望去。
只见一个布衣少年正挥舞着一把长剑,剑法倒是有些章法,却显得稚嫩。此刻正被两种邪物围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一种是苍白如骨,狰狞蠕动的藤蔓——绞髅藤,正试图缠绕束缚少年。
另一种则更为阴森,是几根从一株巨大槐树垂下的,而且漆黑如墨疑似沾了腐肉的枝条抓向少年。
这两者竟似配合默契,一个缠扰,一个索命。
那少年脸色惨白,汗水浸湿了额发,看似到了极限,却又能继续一避再避。
谢琢不急于出手,只是微眯着眼打量,而后目光又敏锐地捕捉到少年握剑的手。
那手虎口与指腹的茧子很厚实,而且分布极正,是常年修炼某种极高明剑法才能留下的痕迹。
这与他此刻表现出来的“稚嫩”剑法格格不入,更别说那抱尸槐和绞髅藤还抓不到他。
而且,那少年虽惊叫连连,眼神深处却并无真正的慌乱,反而像在计算着步伐和距离。
此刻周围无他二者之外人,那这一场戏……
“……”
坏了,又冲我来的。
谢琢脸色一变,刚想脚步移个方向离开,心说我不就睡了个几十年怎么醒来江湖成了戏台——却被一声高喊“前辈救我!”止了脚步。
那少年仿佛这才“发现”他的存在,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亮光,随即被更浓的“惊慌”覆盖。
他足尖在腐叶地上看似胡乱,实则极有章法地一蹬,将自己的身形不偏不倚地朝着谢琢藏身的方向猛地“扑”来,直接连同那致命的追击也一股脑地引了过去。
谢琢回头一看:“……?”
就在他这片刻的凝滞和错愕间,那几根扑空少年的抱尸槐根和数条绞髅藤,瞬间被树后的红影吸引。
而后以更凶戾的速度扑向谢琢。
少年会来这么一出“祸水东引”,谢琢实属未料。
谢琢只得并指如剑,凝神于指尖,试图引动那一缕熟悉的春风,打算隔着距离悄无声息地切断那些致命的攻击。
……
但是风没来。
指尖空空如也,心口的雪花印记也安安静静。
谢琢又一怔:“……诶?”
什么意思哦?
眼看缠绕着尸煞的黑气与苍白藤蔓已至面门,他只得仓促间侧身闪避。
嗤啦——!
红袍的衣袖被绞髅藤撕裂,而抱尸槐那带着浓重阴煞之气的漆黑木根,则在他匆忙格挡的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肉瞬间泛起不祥的青黑色,一股冰寒刺骨的尸煞之气疯狂钻入体内。
剧痛夹杂着阴冷侵袭传来,谢琢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撞在树干上才稳住身形。
温热的血与冰冷的煞气同时涌动,染红了破损的衣袖。
少年站于一旁更是傻眼了:这不对啊、不对啊……师父给的剧本没有师叔会被伤到这一出啊………
谢琢低头看了一眼迅速发黑的伤口,又抬眼看向那罪魁祸首的少年和再度围上来的邪物。
俊朗的脸上那惯有的懒散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愕然,却无火气。
这算什么?无妄之灾?
还是流年不利?
“对、对不起!我……”少年吓得脸色比刚才还白。
谢琢没空听他道歉,而在思考是不是方才的心神一分,才使得本就不听话的春风杳无踪迹。
此时,尸煞之气透过伤口的入侵似乎刺激到了某种东西。
心口那雪花印记骤然发烫,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带着凛冽寒意的暖流强行冲开滞涩,涌向指尖。
他眸色一冷,再次并指划出。
这一次,春风骤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锐利。
好似风雪相程。①
——春风过隙,万刃当开。
靠近他的抱尸槐和那绞髅藤被春刃所撕裂,剩下的不敢妄攻,疯狂逃窜林间。
谢琢眼神微眯,指尖再点,一缕更细小的风刃追袭而去,精准地将其也斩灭于空中。
招一直在使,但这几缕春风却是胸口那雪花印帮召的。
不过一会,林间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血腥味和黑气消散后的淡淡腐朽气息。
谢琢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有些发白。
他看也没看那呆若木鸡的少年,转身便要走。
“前,前辈!你的伤!”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满脸愧疚和惊慌,“我……我是医修,虽然是个半吊子,但……”
“不必了。”谢琢声音冷淡,脚步未停,还偷偷吐了吐舌头表示嫌弃——半吊子别把我送到地府去,刚重活没几个月。
“可是……”少年看着他流血不止的胳膊,急得都快哭了,“我……我可以让我师父来!他医术好!他在长明山上,我带你去!”
谢琢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清亮:
“噢?你师父在长明山?”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玩味,“不知是哪位高人能教出如此擅长引祸的徒弟?”
少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缩了一下,虽然只有一刹那,又迅速被“愧疚”所取代。
但那一瞬间的震惊与骇然,并未逃过谢琢的眼睛。
和那位撑舟老翁相比,人家好歹最先露馅的是那水鬼。
而这小子出破绽全在自己。
躲避绞髅藤和抱尸槐的步法看着就没那么简单,还顺带精准得不合常理的朝他“扑救”。
算了,全当你们演技相当,吃酒坐一桌吧。
等会。
谢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少年:你们该不会是一伙的吧?
谢琢压下手臂的阴痛,看着少年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扯了扯嘴角,因受伤而苍白的唇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你师父医术高明,又在长明山……”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紧绷的手指。
“……”
谢琢全了这少年意,说:“……正好,我也要去论剑大会凑个热闹。”
少年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那我给前辈带路!这附近有条近道,很快就能上山!”
谢琢轻轻甩了甩受伤的左手,血迹在袖口洇开更深的一片:“我这伤确实需要处理。不如你先说说,你师父尊姓大名?”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虚弱的笑意,眼神却如初融的雪水,清冽冰冷地落在少年脸上。
谢琢(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他是哪位故人带的徒弟……
①化用“风雨兼程”
落木:师叔对不起…
谢琢:…请滚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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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第一卷】不想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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