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长明山麓草木丰茂。
谢琢觉得手臂上的伤口骇然，怕和走官道的人又起什么麻烦，便与少年择了条小径上山。
未曾想途经一处荒废的古祠时，少年忽然“咦”了一声。
谢琢：。不祥预感。
果然他指着祠后一片不起眼的低洼之地说：“前辈你看，那儿的雾气好生奇怪。”
此时天色尚明，但那片洼地却无端弥漫起灰白色的薄雾，且凝而不散。
其中亦可隐约可见几段残破的牌坊和石径，与周围盎然的春意格格不一入，透着一股子阴凉。
谢琢脚步一顿，在仅剩的记忆中搜寻，不一会，还真被他找到了。
“应是‘墟口’，没想到这季节也能撞见。”
“墟口？”少年不解。
“一些地方因缘际会，阴阳界限变薄，会提前映照出特定时辰的景象。看这规制……映的怕是七月半的鬼市。”
谢琢耐心解释道。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逐渐清晰的虚影摊位上，“这墟口不稳，至多维持一两个时辰。”
少年听得既惊又奇，眼见那灰雾越来越浓，他忍不住看向谢琢，弱弱的问了一句：“前辈我们能去看看吗……”
他从来还没去过鬼市呢。
谢琢捂着伤口，白眼一翻：“……”
刑。
没把他当病人看呢。
算了。
……
深入灰雾，鬼市渐出。
许多影影绰绰的摊位落座鬼街，挂着昏黄的灯笼，又映不出摊主的影子。
空气中飘着纸钱烧灼的烟味，并不呛人。
摊主大多笼罩在斗篷或雾气里，面目不清，交易无声，多以古钱或特殊物品交换。
他们在鬼街闲逛，许是因为这里并非阳界之故，谢琢倏地感觉手上伤口顿消。
——噢，还有这种功效？
但他打睹出了墟口便恢复原样。
“前辈前辈，这里好新奇！”少年眼睛亮亮的，左看右看。
“喊什么前辈？没看到我样貌和你差不多大吗？”谢琢似笑非笑。
少年茫然的眨了下眼：“但前辈您比我厉害呀，几招就弄死了绞髅藤和抱尸槐。”
谢琢：“……”
你再演？
谢琢不搭理他，目光投向街巷一处被浓郁灰雾笼罩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摊位，只摆着一盏未点燃的白纸灯笼。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奇道：“前辈要去？我瞧着那摊主挺可怕的，影子都没一个。”
谢琢闻言，侧过头来。
“怎么？不敢跟？”
他眉眼微弯，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半吊子小医修，我能问你当初为何敢独自入林招惹山妖精怪吗？”
察觉到被阴阳了的少年噤声不语：“……”
对方识破你的演技，并表示还乐意陪你玩。
“听说鬼市上有种‘回魂香’，”谢琢笑了笑，也不逗他了，“能见故人残影，闻旧语声声。我想去瞧瞧。”
少年长“噢”一声，而后紧跟着谢琢。
谢琢步履从容，后边跟了个小尾巴，径觉好玩。
红袍掠过灰雾，荡起春风，又是心口雪花印召来的。
以至所过之处，一些模糊的黑影下意识地退避几分。
这雪花印在保护他？
谢琢心情更好了些。
几步路而罢。
他在那个只摆着白纸灯笼的摊位前停下，长指轻扣摊位木桌。
示意客来了。
摊主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不见五官。
只有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从袖口伸出，指了指摊位上的灯笼，又指了指谢琢的心口。
谢琢会意，勾出一缕带着寒意的春风掠过心口雪花印记，吹向那盏白纸灯笼。
少年见那灯笼“噗”地一声自行点亮，散发微光。
他偷偷侧头，瞥向了谢琢。
师父总说自己这位小师弟性情爽朗，万事不过心。
可此刻，那人微微抿着唇，侧脸映着微弱的光，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格外安静。
那样子，不像平日那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倒像是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确认自己是真的迷路了。
少年也静静的，不说话。
光就在这片安静里慢慢聚拢——白衣胜雪的衣袂匆匆荡过，似是赴向某个方向。
……
囚牢污血满天，腕上镣铐，也把他磨得皮开肉绽。
喘息割裂的声音，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死寂，不断喃出。
“师兄……你不要来……”
你不要来……
求求你……
沈观雪……
……
残像晃动。
“师兄别来……”
别来……
那人冰凉的指尖发着颤，异常固执地捧起他的脸，指腹擦过颧骨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湿痕。
他喃声唤道：“师兄……”
沈观雪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气息拂在他耳边。
“阿琢……别怕。”
……
谢琢隐隐约约好似听见师兄哭了——但怎么会呢……师兄修的忘情道，是不会落一滴眼泪的。
……
倏然，谢琢被一片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非人洁净意味的触碰下，有了一瞬的凝滞清醒。
“师…兄？”
谢琢怔了一下。
沈观雪在捧着他的脸，用冰凉柔软的唇瓣和他的相贴。
此时，他心口骤然传来一阵疼——
山海剑意筑成的太上忘情凝了一片雪花印记，冲破桎梏烙在了他胸前。
这种不容置疑的标记，也被彻底烙入他的魂魄，像是一道连接生死的咒缚于此缔结。
这剧烈的反应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那捧着他脸颊的手更加固执地定住。
这是第二次吻你了。
……第二次吗？
木头。
沈观雪一笑。
…………
白纸灯笼不知何缘由瞬间熄灭，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雾中——谢琢回过神来，依旧安静。
他只是看着灯笼消失的地方，脸上惯有的懒散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最底下，翻涌着，却看不分明。
“前辈…？”少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回魂香所展示的画面仅有所用之人才看得见，所以少年并不知谢琢看到了什么。
他抬手，指尖在心口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很快又放下。
少年没敢出声问看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谢琢才很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把什么东西妥帖地收进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转过身，脸上那点惯常的松散神色又回来了些。
“走了。”他说。
声音不高不低。
“噢。”少年乖巧应道。
红色的衣袍在灰雾里转过，颜色似乎黯淡了几分。
回魂香所看的记忆会在谢琢重逢见到沈观雪时想起，那时不会多点[抱抱]
——
谢琢：我什么时候被亲了第一次？[问号]
沈观雪：…难评[化了]
——
中元节“快乐”，在此献上番外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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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元节番外】回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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