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李祝酒其实非常后悔,他其实并没有想好具体扳倒周孺彦的法子,只是趁着流民生乱的事情一时口快占了口头上风,这样一来打草惊蛇,周孺彦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草包,很可能会生出戒备,并采取更加强劲的方式让他规矩地当个傀儡皇帝。
但做都做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好命陆靖平更加密切关注那伙流民,同时提防周孺彦有动作。
这样老道的权臣,真想把这伙流民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处理干净,好像也并非是难事,李祝酒更愁了,更懊恼自己的冲动。
然而几天后,首辅大人就轻轻给了他一个报应,让他都没时间懊恼太久。
“太后娘娘到!”
李祝酒正埋在小山一样的奏折里,就听门外宫人传报,他不禁暗忖,除了登基和隔三差五必须做戏的问安,他和太后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此番来找他所谓何事?
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是以占了这个位置,也只是演演母慈子孝,并没有多少实际情谊。
他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窈窕宫女扶着一华贵非常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妇人一身珠光宝气,头上戴的是靛蓝色点翠凤冠,身上披的是妆花绸,就连那露出一小截的鞋尖上都镶嵌着色泽良好的珍珠,举手投足间,优雅温婉,太后五十来岁的年纪,却并不出老,岁月的痕迹在王权富贵的掩映下并不明显。
“陛下,还在看折子呢?”太后一开口,语调轻柔婉转,嗓音倒是有了些年岁的沉淀,略带沙哑。
“是,母后快请坐,朕没什么文化,只好勤能补拙,近日又多习了些字,看了些书。”李祝酒起身扶着太后坐下,吩咐拾玉:“快,给母后斟茶。”
“不必,哀家就坐一会儿就走。”太后脸上还挂着些笑,只是略显局促。
按照两人的亲疏关系,太后没事是一定不会来找他的,李祝酒也不急,就等着太后发话。
果然,二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太后这才试探着开口:“陛下登基也有些日子了,这后宫里没个人总是不合适,哀家的意思……”
不是吧,又来?李祝酒就快维持不住假笑:“母后这是何意?朕有虞逍一人足矣,何况宋监正算得好,自从虞逍进宫侍君以来,朕确实没再生过什么病,这都要归功于宋监正卜卦之术的精妙和虞逍的照料。朕不是那种花心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祝酒内心飞过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喜欢做媒的群体总是那么庞大?
原本太后只是听人吹了两句风随便来劝劝,但眼下她是真的有所动容了,混迹深宫数十载,熬走了两个皇帝,她就算对皇家的事再不上心,可是绵延子嗣是皇家刻进基因里的东西,李祝酒一句有一个就够了,让她瞬间就维持不住笑面。
有一个就够了按理说也不是不行,但这一个要是男的就真不行了!
斟酌片刻,太后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一言难尽地端起茶小啜了一口:“那个……”
李祝酒神色严肃:“朕对虞逍是真心的,比真金还真。”
太后差点呛到:“但是子嗣……”
李祝酒毅然决然:“虞逍确实不能生,但朕是不会因为这个就移情别恋的。”
太后脸上最后一丝笑意都没了:“陛下这是想绝了后断送江山?”
这话就很严重了,李祝酒眼下的要紧事不过是把这一关搪塞过去,并不是真想惹谁不高兴,他略略低下头:“朕知道,可否多问母后一句,可是谁跟您提了这事?”
“这还需要别人提?陛下也二十来岁了,先帝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而陛下至今竟然只有一个男妾,这成何体统,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陛下可知坊间传言,甚至都在说陛下不能生育了!”
“朕不知母后久居深宫,怎么会知道坊间传言,到底是哪个嘴碎的来您跟前嚼舌根,看朕不命人拖出去砍了!”李祝酒故作气愤,一脸维护太后的样子。
这倒是把太后吓了一跳,她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首辅大人几日前来看望哀家,顺嘴提了一下罢了,原本哀家觉得陛下心里有数,却没想到陛下竟然对……对一个男子痴心至此!堂堂一届帝王,竟然甘愿为了他……”
李祝酒表现得跟个痴情种似的,内心里倒是有些愧疚,对不起了贺今宵,只能把你拖出来挡挡桃花了,不然这三宫六院就真要开满花了!
他脑补了一下累死累活下了早朝,太监端着牌子让他翻,或是莺莺燕燕不断往他屋里送羹汤的场景,就觉得人生不如一根白绫了结了算了。
周孺彦真是朝堂后宫两不耽误啊,李祝酒在心里暗骂这个死老头。
他前脚让死老头对难民处置不妥一事给个交代,后脚这个死老头就撺掇太后给他找不痛快,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眼下他也懒得掰扯,只道:“母后教训的是,那便请母后先帮朕挑挑,有合适的,朕再斟酌。”
说这话的时候,李祝酒已经想好了怎么让这个事收尾了,只不过眼下还是要装作听进去这劝慰的样子。
太后原本还要再劝,却见皇帝忽然就改了口,倒是松了口气:“陛下喜欢谁是陛下的事,但传宗接代,毕竟是为了社稷考虑的事,你能这么快想通,哀家也不打扰了,等挑好再拿来给你过目。”
送走太后,四喜进来收拾茶盏,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偷瞥皇帝,这动作实在太明显,被李祝酒一下就捕捉到,他冲孩子抬抬下巴:“你老偷看我干什么?”
四喜吓得一僵,就要下跪,就听皇帝道:“又要玩命磕头认罪?有那么多罪吗,不都说了嘛,没外人在的时候不用拘束,就把我当成你家少爷就行。”
他在心里补充,我本来也就是你家少爷。
有了这句话的鼓励,四喜才敢问:“陛下,您答应太后纳妃了?”
李祝酒又拿了一个奏折,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洋洋洒洒几页纸,从农田水利到民情现状写了一堆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地方上降雨不足,请求皇帝拨钱挖渠引水,以便于灌溉农田,落款处写着蕴城太守洪光斗。
他心思一动:“拾玉,把这个人近几年上的折子全部找出来,朕要看。”
拾玉领了命乖乖退下,四喜见皇帝正忙,并没有听到或者注意到自己的话,也想趁机溜走,却被叫住。
“我就是忽悠一下老太太,你别告诉他,免得他又不高兴。”李祝酒哼了一句,顺手把奏折堆成的小山一推,整个人坐没坐相,两条长腿就那么肆意搭在了桌上。
“他在干嘛呢?”想到贺今宵,他顺嘴一问。
四喜回:“虞公子,大概在寝殿里歇息,或是在池塘边钓鱼。”
“那我去找他。”
大概是找了因为答应了太后挑选妃子一事,李祝酒心里总归有那么点过意不去,是以去找贺今宵的路上格外心虚。
到了寝殿门口,李祝酒犹豫再三,进还是不进?
平时都是贺今宵来找他的,这要是进去,显得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要是不进去,万一事后给贺今宵知道了这事,那场面该怎么收摊才好?
正焦灼,四喜已经惊呼出声:“虞公子!虞公子!”
这一喊,李祝酒和贺今宵隔着宫殿大门相望,贺今宵正拿着一本书走过,脚步顿住,见到李祝酒,他唇边扬起笑:“来找我?”
李祝酒更心虚了:“啊,对,对啊,你在看什么?”
他挺直了腰板走进去,一手夺过贺今宵手里的书,随便看了一眼,感觉不太对劲,合上书的一瞬,他瞪大眼睛:“贺今宵你居然看这种书?”
“那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上朝就是批奏折,不是批奏折就是见客,我都快闲得发霉了,只好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咯,再说,这还是我从小宫女手里抢来的。”贺今宵颇多抱怨,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生气。
李祝酒又翻看了几页,从目瞪口呆看得面红耳赤,他指着贺今宵:“你你你,你都不知道羞的吗?”
见这二人反应,四喜也好奇得不行:“陛下,虞公子,你们二人到底看的啥啊?”
少年说着,身子已经很诚实地往前倾了,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往书上瞥。
但李祝酒反应更快,一把合上书背到背后,嘴里嚷嚷:“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对!你不能看,你还是个孩子。”贺今宵也趁机一把捂住了四喜的眼睛,四喜不满,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再加上二位主子平日里过于平易近人,索性掰着贺今宵的手反抗:“你们看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别那么小气嘛!”
贺今宵却不回这话,转向李祝酒:“我们看什么好东西,陛下,你快告诉他。”
李祝酒脸上的余热还没褪去,闻此一言,恼羞成怒,一把将书砸到贺今宵怀里:“滚!”
“谁写的这书!给我找出来!大卸八块!”
贺今宵笑得不行:“陛下,你这样可不行,做人要大度。再说了,我看这一回就写得很好啊,我念给你听听……”
于是贺今宵只觉一阵风拂面而过,片刻后就见李祝酒早就溜出了门,视线里只剩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一晃又是半月过去,北边捷报频传,张寅虎不仅将那些试图骚扰边境百姓的北戎人打得满地找牙,更是将人一逼再逼,逼退数百里。
北戎是游牧民族,政权形式和孜须有所不同,是由三个大部落和数不清的小部落组合而成,各有领袖,各自为政。而本次骚扰北方边境人民的,不过是几个小部落,北戎人晓勇,擅骑射,是抢掠的一把好手,但遇到张寅虎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将军,也就不够看了。
张寅虎短短时间内平了北方的小乱,瞬间热情高涨,接连来信要求继续北进,更是在信中扬言“三月之内,荡平草原”,看完信的李祝酒敢保证,要是这人现在在自己面前,他一定要把这书信扔这人脸上。
在长虞作战的时候张寅虎就是一点就着的臭毛病,虽说骁勇善战,战场上经验丰富,但是脾气火爆,不讲策略单靠蛮干这就大大局限了他身为将帅的才干。
李祝酒奋笔疾书,草草写了信叫他滚回来,一刻也别耽误。
他实在担心照张寅虎的性子,会不会已经打过去了才给他寄来这么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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