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掉字条,明露起身坐在床上,头昏脑涨,好像还处于混沌状态,但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盖住了她的头,她拼命向上顶,企图撞开什么。
明露起身,胸口有些痛,她疑心这是睡姿不好的结果,换上衣服拽起包就下了楼。
正巧赶到午饭时间。
菜刚上桌,明露破门而入。原本人声鼎沸的房间,因为她的到来,瞬间跌入冰点。
明露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表情各异。
“你怎么来了?”看到明露,明母顿时略显局促,放下菜双手不停擦着衣服,快步向她走来,“你不是要睡到十二点么?”
明母想推她走,但是明露原地生根似的,明母竟推不动她。
明露迅速避开她的动作,向那桌只有男人的方向问:“你收了多少钱?”
顷刻,筷子从手里叮里哐当落地。不少人视线转向那失手丢筷子的人,年轻女人顿时面红耳赤,立刻弯腰捡筷子。
安静了好一会儿,主位的老不死才拿起筷子怼了怼桌面,夹一筷子花生进嘴,嘎嘣嘎嘣嚼着,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明露也不装,继续道:“他应该按年给吧,他给多少我按月给你。”
他抬眼,一张干瘪、纹路深深凹陷的黑脸已经像木雕面具,下垂的眼皮子露出浑浊的眼,定定瞧着明露。
房间只剩下他重重喘息。良久,他才说话:“你想干什么?”
“我要她的抚养权。”明露继续说,“我要她去上学,从今年开始就去上学,上寄宿学校,每年的学费、住宿费、学杂费一切费用我出。”
“……”没人接话。
“我猜他给不了多少吧,家里有个傻子要供养,肯定没多钱给你,每年能给到一千五你都该谢天谢地了。”
他“啪”地放下筷子,高高在上:“那就给吧。”
明露掏出钱,塞给明母。拿到钱的明母如抱着烫手山芋,进退两难。
“入学的事情我今天就要安排,把户口本给我。”
“那是另外一码事。”
明露又拿出五百块递给明母,后者识趣把钱全交给老东西。
他这才让明母上楼去拿户口本递给明露。
明露翻看户口本,他就当无所谓了,端着大家长的架子:“没什么事了,吃饭吧。”
只有嫂子还站在桌子旁,幼女靠着凳子,扒着明露的腿,眼巴巴仰望她。
确认无误后,她把户口本塞进包里。然后走向那张桌子,他们忙着倒酒,喝得不亦乐乎。
明露停在桌子前,满桌子大鱼大肉,和她回来那天用的臭鱼老肉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连喝的酒都不是上次的便宜米酒,是几百块的包装白酒。用什么钱买回来的,一目了然。
“事儿解决了,那这饭就没必要吃了。”话说完,明露抬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一群人立刻起身,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桌子又被翻起一角,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噼里啪啦滑倒在地。
桌对面的老东西吓得差点跳飞起来,汤汁酒水浇湿裤子,烫得肉疼。
“你个杂种,你想干什么!”骂声四起,明露抄起脚边的酒瓶子,狠狠砸向桌面,玻璃碎渣向四年翻飞,一下子震得在场的臭嘴。
“我说了,这顿饭谁别想吃!”
最先跳脚的,竟然是明露那个父亲,他也抄起手里的碗就往明露头上倒扣,“你算个什么卵,就敢指手画脚!”
汤泡饭的温度不高,浇在头上却是**裸的羞辱。那碗掉在地上,竟意外的没碎。
“你靠我吃饭,”明露捡起碗,抽起那瓶没倒完的酒,把剩下的全部倒进碗里,“这么些年,从最开始每个月白拿一千到现在一万,什么都不用付出,你自己算过你从我身上薅到多少钱吗?”
明露一边说,一边走回去,把桌上的剩菜倒进碗里,再转回头,“你没算,可我算着,你从我那儿拿到每一分我都记着,因为我还要替你还账!”
明露抄起碗,混着酒液的剩菜统统泼回他的脸上!
“贱人!老子弄死你!”男人暴怒,冲上来就要揪着她的衣领就要扇她,明露不躲,立刻吼道:
“你敢!你们一家,都靠卖我吃饭呢!”
声音在砖房里回荡。
房间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半晌后,呕哑嘲哳的声音说:“差不多行了,也不差这顿饭。”
“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畜生!”男人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推向门口,他动作快,明露被推着倒退跟不上,几次差点栽倒,“你一出现,老子就没吃上一顿好的!滚,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你配吃什么好的!”明露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男人用力一把将她推出去,铁门嘭当撞上。
被扫地出门呃的明露踉跄几步才站稳,头发上还挂着米饭,额前的碎发滴滴答答还流着水。
她的衣袖沾满汤汁菜色,衣服也挂着斑驳油渍。整个人满身狼藉。
明露原地放空半分钟,捋了头发,转身却撞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徐泛。
她换了衣服,穿着第一天见面事的棕色工装,只是这次的腰间系了衣服,鸭舌帽压着头顶,短发几乎快遮住她的脸颊。
明露突然生出一点郁闷:怎么每次狼狈的时候,都会碰到她!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明露绕过徐泛去了老砖房。
等明露换身衣服出门,才看到门口的徐泛。她还没走,就坐在门口的木桩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明露靠着门看她,徐泛转向前方,视线穿过屋头前的树梢,看到片茂密的竹林,它位于山脚,向上是浓绿的树林。
触目之地,绿色的山连山。
徐泛摘了帽子,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半张被扇得淤青的脸。
“本来中午收拾好准备走的。”徐泛低下头,头发顿时前后散开,变得凌乱。她的整条小臂枕在大腿上,身子像弓背的虾。
话停住,好似在等明露问为什么。但她只等来明露的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徐泛忍不住先回头看她,明露百无聊赖眺望四周的远山。
“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徐泛自觉她拿明露没辙,继续说:“我听说你们家的事。我只是没想到,再回来刚好撞上你们家闹得鸡飞狗跳。”
“什么事?”明露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传达,闹得人仰马翻的那个家与她无关。
“疑似买卖妇女,”徐泛担心她听不懂这番话,特意用当地的话做了解释:“卖货。”
听到这两个字,明露瞬间心脏骤停,立刻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露震惊之余,突然想到明母那天的话,意识到她们既然是下乡视察的人,肯定身份不一般,“你们既然是来视察的,能帮忙吗?”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
“他们还真是大胆,上午应付视察,下午就敢干人口买卖的事。”徐泛没有正面回答。
这样回答,意味着徐泛可能也没办法。现实喜欢捉弄人,把人逼进绝路,然后发现柳暗花明,结果转进去,只会让人更确定,其实眼前的就是死路。
一盆凉水彻底浇灭明露的希望。
“没有直接证据,就算想套话,他们看你是外地人,也只会绝口不提或者装傻。”
“卖货”这件事情,直到明露成为促成这件事的推手,才意识到,那些莫名消失的姐姐,其实成了别人家的货。
小时候她问,姐姐们要去了哪儿,所有人都是沉默。明露惊觉,沉默为这件事情蒙上一层遮羞布,久而久之,竟成了约定俗成的公约,每个人心照不宣。
她曾经也被这样买卖过,如果不是后来出现的支教老师和秦煜书,她也是消失的其中之一。
“你也是吗?”
明露去看她,才发现徐泛的视线早就等待她的光临。
明露没听明白徐泛的意思,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我是最幸运的那个,很小时候背井离乡去上学,我以为的深渊,其实是莫大的幸运。你第一次来这儿,我也是第一次重返这里。”
难怪她总是挂着脸,苦大仇深。
“抱歉,我帮不上忙。”徐泛不知道能怎么办,她同样无能为力。
明露主动开口错开话题,这件事情她们都无能为力,想撬开他们的嘴,难得很:“说点别的吧。”
“你为什么来找我?”
明露的眼光变得尖锐:她的伤口被揭开,没道理徐泛的伤口就该藏着掖着。
“昨天晚上和人吵了一架,然后被赶出来,人生地不熟,只好投奔你。”徐泛还笑得出来,说得无比坦荡,“我以为自己能忍得住,没想到中午又和他吵了起来。”
“所以他给我一巴掌,让我滚。”徐泛喏一声,指着脸让她看清那巴掌留下的印记,“就是这儿。”
“所以你又来找我?”
“他是我爸,他让我滚,我只能滚。”徐泛小人得志笑了下,“可是你也知道,我没地儿可去,只好又回来找你。”
徐泛扬起巨大的笑,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目光在明露身上打转,眼睛逐渐微眯。
她的眼睛从明露的视线向下,落到她的脖颈上,淤青中间残存艳红,还密布点点血痂。
“你应该换件衬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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