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拥抱:第一次肢体接触的安慰
沈聿珩在护士站喝下了那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甜腻的滋味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但滑过喉咙的暖意确实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冰冷。她依旧沉默,周围的护士们也体贴地没有打扰,只是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握着那只小小的安神香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腻的兰草绣纹,香气丝丝缕缕,持续地安抚着她过度疲惫的神经。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溺在这种情绪里,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需要处理:向家属交代、完成死亡病例讨论、书写手术记录……
每一个步骤都意味着要将那份失败和痛苦再重新咀嚼一遍。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枚香囊小心翼翼地放进刷手衣上方的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然后,她转身,走向家属等候区。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家属等候区的灯光总是显得格外惨白。那对年轻的夫妻——患者的父母,在看到沈聿珩独自一人、脸色苍白地走出来时,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母亲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父亲则死死攥着拳头,眼眶瞬间红了。
沈聿珩站在他们面前,平日里那个冷静果决、言简意赅的沈副主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被巨大悲伤笼罩的医生。她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早已习惯的、宣布死亡的冷静言辞此刻重若千钧,难以出口。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破碎:“……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母亲骤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父亲强忍着的泪水也终于决堤,他扶住几乎瘫软的妻子,巨大的悲痛让他们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沈聿珩。
那种眼神,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更让沈聿珩感到刺痛和无力。她僵直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份沉重的痛苦,感觉自己仿佛也要被这悲伤吞噬。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却异常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手。
沈聿珩猛地一颤,转过头。
是顾清涵。她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她没有看家属,也没有看沈聿珩,只是目视前方,眼神里带着沉静的哀恸,仿佛在与他们一同默哀。但她握着沈聿珩的手,却微微用力,传递过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撑力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握着。
沈聿珩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无声的支持,猛地松懈了一瞬,几乎有些站不稳。
家属的哭声还在继续,悲痛弥漫在空气里。
顾清涵轻轻松开了手,却向前迈了一小步,做了一件让沈聿珩,甚至让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拥抱了一下那位几乎崩溃的母亲。
那不是一个热烈的拥抱,甚至有些生疏和克制,但充满了无声的安慰和共情。她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低声道:“节哀……保重身体……”
母亲在她怀里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手指紧紧攥住了顾清涵的白大褂。
沈聿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去安慰家属,在她的认知里,医生需要保持专业和距离。但此刻,顾清涵这个生涩却温暖的拥抱,却显得如此自然和……人性化。
安慰完家属,顾清涵退后一步,再次看向沈聿珩。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然后,在沈聿珩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顾清涵转向她,同样轻轻地、快速地拥抱了她一下。
这个拥抱比刚才那个更加短暂,几乎一触即分。
但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聿珩所有的盔甲。
顾清涵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和她香囊里相似的安神香气,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的怀抱并不算特别温暖,甚至有些单薄,却异常柔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和理解。
“不是你的错。”顾清涵在她耳边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尽力了。”
说完,她便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从未发生过。但她看着沈聿珩的眼神,却清清楚楚地写着刚才的一切。
沈聿珩彻底僵在了原地。
家属的哭声,环境的嘈杂,仿佛都在一瞬间远去。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刚才那个一触即分的拥抱残留的触感上,以及耳边那句低沉却有力的话。
“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她从不会对自己说。但此刻,由另一个同样深知手术艰难、见证了她所有努力的人说出来,却带着奇异的分量。
冰冷的心口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伴随着细微的、酸涩的震颤。一直强忍着的某种情绪,几乎要决堤而出。
她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那股汹涌压了下去。
但那只放在心口口袋、握着香囊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第一次的肢体接触,发生在一个充满悲伤和失败的夜晚。它不是一个暧昧的信号,而是一种最深切的、超越了一切言语和理念的——共情与安慰。
它无声地告诉沈聿珩:在这场孤独的战争中,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无力,我与你同在。
而这,恰恰是理性至上的沈聿珩,从未体验过,却也最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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