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聿珩被喉咙撕裂般的干渴催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厨房里有人忙进忙出,他侧头去看,在确认那不是项柔时,猛地坐起身,慌乱地看向四周。
“别找了,”陈丛捧着砂锅出来,“她昨晚就跟那个朋友一块走了。”
沈聿珩的心直直地往下坠,空落落的,泛着钝痛。
没有温存软语,没有久别重逢应有的悸动,甚至连一句道别都吝啬给予。
她就这样抽身离去,像一阵风吹散一场雾。
“唉,”陈丛轻叹一声,扶着他到餐桌前坐下,“她昨晚同我说,要从心林辞职,”盛了一碗白粥推到他面前,热气袅袅升起,“这么久没见,我总觉得她,奇奇怪怪的。”
沈聿珩接过粥碗,他也感觉到了,那种疏离冷漠,是从来没有过的,难道回来的不是项柔?却也似乎不是那个炽烈张扬的Zoey。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格?
......
转眼到了春节。
项柔破天荒地回了家,项怀仁喜出望外,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启封的老酒。
项亦更是兴奋,像只蜜蜂似的围着她转,嘴上没完没了地絮叨,迫不及待展示自己近来的种种“研究成果”。
“姐,你闻闻这个?”他献宝似的捧出一个木盒,里头盛着几颗大小不一的褐色圆珠,他挑了一颗凑过来,“我用了好多香料,按不同方子压出来的,味道特别吧?”
项柔低头轻嗅,一股复杂沉静的檀香味萦绕鼻尖,她点头:“是挺好闻。”
她这个弟弟,于正经理论上素来没什么建树,反倒对这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总能琢磨出不少巧思。
“姐,这个给你,”他又递过来一串手串,“这里面有沉香、檀香、降真香,还配了些可以入香粉的中草药,用的是几百年的老方子,凝神静气最有效,香料都是我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项柔接过,指尖捻着珠粒,故意揶揄他:“你这东西,靠谱吗?不会有什么毒吧?”
“怎么可能!”项亦一拍大腿,急忙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好几串类似的,“你看我都戴了多久了,不是照样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项柔望着弟弟急于证明的模样,忽然想起他年幼时总追在自己身后的样子,抬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项亦,谢谢你。”
......
饭菜刚摆上桌,门铃便响了。
项怀德领着季白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外。
项柔挑眉,唇角一弯,话里带刺:“二叔,现在过节登门,都时兴这么‘心意十足’了?”
季白顿时面露窘迫,低声嘀咕:“我就说该买点东西......”
项怀德却浑不在意,大手一摆,嗓门洪亮:“她在我的地盘白吃白住半年,我没跟她算钱就不错了!吃她家一顿饭,怎么了?”
餐桌上有了项怀德,想不热闹都难。
项亦对玄学术数充满好奇,缠着季白问个不停,而季白虽应着,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项柔。
看着父亲和二叔为追忆过往,吵得面红耳赤,项柔索性带着项亦和季白去酒吧消遣时光。
尤雅回老家过年,RAVE一直要歇到正月十五。
项柔懒得跑远,便挑了家附近一间名为“鹿园”的酒吧。
才推开门,一个巨大的,眼神温驯的鹿头标本正悬在迎面墙上,与三人对视。
“欢迎光临,”侍者微笑着将三人拦下,“几位今晚是想做鹿,还是想做豹子?”
“什么意思?”项亦好奇地探出头。
侍者耐心解释:“这是本店的主题。选择做‘鹿’的客人,可以免费入店,但条件是全程不能主动搭讪他人,只能安静享受时光。选择做‘豹子’则需要购买门票,但可以自由猎艳,当然,对象仅限于佩戴鹿卡的客人。”
“三张豹子。”项柔伸出三根手指。
穿过幽深的走廊,光线愈发暧昧昏沉,鼓点般的音乐捶打着耳膜,空气里浮动着酒精与香水混合的奢靡气味。
三人捏着代表捕食者的豹子卡片走进主厅,项柔的目光掠过略显拘谨的季白和兴奋异常的项亦,最终不着痕迹地滑向闹哄哄的角落。
沈聿珩正好就在那里。
黑色丝绸衬衫领口松散,袖子挽至手肘。
他斜倚着卡座,指尖夹着酒杯,眼里已盛了七八分醉意,波光流转间带着一种诱惑。
一个妆容精致,身段妖娆的女人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侧,笑声清脆,而他唇角勾着懒洋洋的弧度,倒是来者不拒,享受这种莺环燕绕的时刻。
季白也看清角落里的沈聿珩,小心翼翼地看了项柔一眼。
可她只是极淡地扫了一眼,随即漠然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空卡座。
项亦像只掉进了新奇世界的兔子,眼睛瞪得圆溜溜,激光灯扫过他惊讶的脸庞,桌上摇曳的烛光,酒保手中上下翻飞的调酒器,以及杯中那些流光溢彩的液体,都让他眼花缭乱。
“姐,这地方太酷了!”他常年跟在父亲身边,别说酒吧,连网吧都罕有机会踏入。
项柔招手叫来服务生,随手翻着酒水单。
说真的,她原本并没打算喝酒。
但方才那一眼,看见沈聿珩那副浪荡公子,招蜂引蝶的模样,莫名就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此刻不是Zoey,也非从前那个完全的项柔。
她是两者融合后诞生的新个体,承载着所有记忆,但感情并未共通,于她而言,沈聿珩只是一个,曾经睡过,比较熟悉的男人。
何况上次车祸,那支录音笔不翼而飞。没了这关键证据,她想扳倒白洁,无异于难上加难。
不将任何人牵扯进她与白洁之间,是她的底线。
项亦在兴致勃勃地尝了几杯后劲十足的特调饮料后,毫无悬念地直接醉倒,开始手舞足蹈地嘟囔着胡话。
项柔皱着眉,只觉得兴致全无,甚至还有点烦。
三人从酒吧出来,夜风一吹,项亦再也忍不住,扶着路边的树剧烈地呕吐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将这个醉醺醺的“大麻烦”塞进出租车。
项柔对副驾上的季白说:“把他送回去,我随便转转,晚点再回。”
季白从车窗探出身子,不放心地问:“你不一起回去吗?师父说等我们回去吃饺子呢。”
“回的,”项柔没有回头,朝后摆了摆手,声音融在夜风里,“一会儿就回。”
项柔独自一人,沿着江岸慢慢走着。
微凉的江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酒吧里带来的燥热,却也让酒意更清晰地翻涌上来。
她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栏杆,望向眼前漆黑如墨的江面。
江水在夜色下静静流淌,倒映着对岸的灯火,迷离,静默。
与沈聿珩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晰而汹涌,他的眉眼,他指尖的温度,他身上的气息,还有他进入身体里的感觉。
每一帧画面都在告诉她,他们曾经那样深刻地爱过。
“那应该是爱吧?”她喃喃自问。
可为什么,当她再度看见他,心却平静得如同这深夜的江面,再也掀不起惊涛骇浪?
记忆里的那份炽热,似乎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故事。
如今的她,重新回忆那段关系,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只觉得那是一个,重要的、熟悉的、有过肌肤之亲的老友。
新的灵魂在她的躯壳里生根发芽,它冷静甚至有些漠然。
它承认记忆的存在,却拒绝共情浓烈的情感。
它清晰地告诉她,爱情,或许并非生命的必需品,至少不再是她的。
这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自由?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她像是弄丢了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翻遍了口袋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东西具体的模样,只留下一个模糊而令人心口微酸的印记。
她爱过他吗?爱过。记忆如是说。
她还爱他吗?此刻的她,只能回答:不知道。
夜风更凉了,她不禁打了个轻颤,正欲转身离开,一件犹带体温的外套却从身后罩了下来,将她包裹。
那气息清冽熟悉,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与海盐的味道,不用回头,她便知是谁。
沈聿珩脸颊泛着酒后的绯红,步履略显虚浮地倚在她身旁的栏杆上。
指尖夹着鹿卡,在她眼前懒懒地晃了晃,眼尾含着笑:“我在等你跟我搭讪呢,豹子小姐。”
项柔刚从那段关于爱与不爱的思虑中挣脱,猝不及防见他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神思有片刻恍惚:“你怎么在这?”
他用硬质卡片的边缘,蹭了蹭自己的眉心,开口:“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了半天呆,怕你想不开,要跳江。”
“胡扯!”项柔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心跳却因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话语漏了半拍,“我干嘛要跳?”
“是啊,你干嘛要跳,”沈聿珩轻笑一声,转过身,学她的样子趴伏在栏杆上,与她并肩望向漆黑如缎的江面。
他的胳膊不经意地轻碰到她的,一丝微妙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
“被丢下的,”声音混着江风,听起来有几分模糊的落寞,又像只是醉后的调侃,“又不是你。”
项柔的心底发皱,她偏过头,低声道:“沈聿珩,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外套。”
沈聿珩不容她动作,手臂一收,直接将人揽进怀里。
“项柔,”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祈求,砸得人心口发软,“我一个人过年,你能,陪陪我吗?”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莫名转了个弯:“叔叔阿姨呢?”
“他们在澳洲,没回来。”他的声音闷闷的。
“那,陈主任呢?”
“他们一家回姐夫老家过年,我去,不方便。”
“那以前呢?”项柔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以前你是怎么过年的?”
“以前,”手臂沿着后背上行,扶住她的脖颈,“以前都是我去澳洲。”
“今年怎么不去了?”感觉到后颈的一阵酥麻,她不耐地动了动脖子。
“因为,”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我的归属在这里,我走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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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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