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私立医院的地下三层没有出现在任何平面图上。李医生带着邵委穿过一连串需要虹膜验证的安全门，每深入一层，空气就越发冰冷刺骨，仿佛步入某种巨型生物的腹腔。
“他坚持在这里见面。”李医生低声说，手指不安地摩挲着通行卡，“地下三层是他的私人研究区，连邵家主都无权进入。”
邵委默不作声，只是将手伸进口袋，确认那把从黎微那里得到的小型电击器仍在原位。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残留着斯期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痂。
最后一扇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半球形的白色空间。房间中央悬浮着全息投影，显示着两个旋转的DNA链，周围环绕着不断流动的数据流。陈博士背对着他们站在控制台前，白大褂在蓝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啊，8号。”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电子设备般的失真，“来得比预期快27分钟。我猜黎微那丫头已经告诉你了一些...不完整的故事？”
邵委步入房间，立刻注意到墙上巨大的监控屏幕——斯期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画面占据了一半，另一半则是邵临的实时定位，显示他在城市另一端的某栋建筑里。
“直接说条件。”邵委冷声道，“怎么解除芯片？”
陈博士终于转过身。近距离看，他比在废弃实验室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睛亮得吓人，像两颗燃烧的炭。“急躁，不像你。”他歪头打量邵委，“9号的影响比预期更深。有趣。”
他走向控制台，调出一组脑部扫描图。邵委认出其中一个是斯期的，另一个应该是邵临的，第三个...他自己的。
“看这里。”陈博士指着三组图像中相同的区域，“海马体附近的微型装置。不只是芯片，是完整的神经接入点。理论上可以接收和执行任何指令，只要知道正确频率。”
邵委盯着那些图像，胃部一阵绞痛：“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做了脑部手术？”
“不止你。”陈博士轻笑，“所有实验体在五岁时都接受了植入。你们只记得常规体检。”他调出一段模糊的手术录像，画面中年幼的邵委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眼睛大睁却毫无神采，像个人偶。
邵委的拳头捏得咯咯响。那段记忆被刻意抹去了，但身体似乎记得——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幻痛。
“条件。”他再次说道，声音低沉危险。
陈博士叹了口气，像是对学生的愚钝感到失望：“科学不是交易，8号。是理解。”他敲击键盘，全息投影变成两个旋转的人体模型——邵委和邵临，“你们这对双胞胎是突破性成果。同卵双生的Alpha，基因编辑进一步增强相容性，再加上神经链接...”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理论上，一人可成为另一人的完美延伸。”
一个冰冷的领悟击中邵委：“所以你分离我们。让邵临恨我...是为了测试链接强度？”
“聪明！”陈博士鼓掌，“恨比爱更持久，更强烈。而9号的恨...啊，那真是艺术品。”他调出一组数据图表，“即使在海外，他仍能感知你的情绪波动。当你第一次见到斯期时，他连续三天无法进食——纯粹的嫉妒性排斥反应。”
邵委想起邵临说过的话：“‘我是在救你’”...原来那不是疯言疯语。在邵临扭曲的认知里，除掉斯期真的是在解放邵委。
“那斯期呢？他在实验中扮演什么角色？”
陈博士的笑容消失了：“意外变量。他的基因本应使他成为7号的标准配对，但没人预料到你们会发展出真实情感。”他厌恶地吐出这个词，“情感是实验的污染物。”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显示斯期和邵委的信息素兼容性随时间变化的曲线。最初几年平稳上升，符合预期，但在某个节点突然呈指数级增长。
“看这个拐点。”陈博士指着那个突变，“三年前京都的‘偶遇’后。理论上不可能的增长模式。你们的信息素开始...自我进化，创造新的化合物。这打乱了所有预测模型。”
邵委的心跳加速了。所以他们的吸引不只是程序设定，而是某种更深刻、更真实的东西，甚至超出了实验设计的框架。
“芯片解除方法。”邵委第三次要求，声音已经带上Alpha的命令语调。
陈博士似乎被这种气势震住了一瞬，然后诡异地笑了：“两种方式。物理移除——成功率低于20%，大概率导致前额叶损伤。或者...”他停顿了一下，“重置指令覆盖。需要一个Alpha对另一个Alpha的完全臣服，神经层面的。”
“解释。”
“简单说，斯期必须自愿接受你的永久标记——不仅是信息素层面的，是神经突触的重构。”陈博士推了推眼镜，“相当于把他的自主权交给你。当然，理论上这不可能，Alpha的本能会抵抗任何形式的臣服。”
监控屏幕上，斯期的心率突然加快，仿佛听到了这番话。邵委看着那个跳动的小点，胸口发紧。斯期，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Alpha，会同意这种条件吗？
“如果我拒绝呢？”
陈博士的表情变得冷酷：“那么当下次指令激活时，芯片会执行最终协议——腺体自毁连带40%的神经系统。痛苦，漫长，致命。”他转向控制台，“选择吧，8号。臣服或死亡。”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设备运转的嗡嗡声。邵委看着全息投影中自己和邵临的模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这个实验从来不是为了解决Alpha生育率问题。那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创造能够绝对控制的Alpha士兵，一个可通过另一个完美操控的武器系统。
“军方资助。”他脱口而出。
陈博士的眉毛惊讶地上扬：“越来越聪明了。是的，第二阶段资金全部来自‘特殊渠道’。想象一下，一支没有自由意志的Alpha军队，通过神经链接由少数指挥官控制...”他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完美武器。”
邵委感到一阵恶心。他和邵临，斯期，还有其他实验体，从出生起就被设计成杀人工具。而他们所谓的“感情”，不过是控制机制的副产品。
“我需要见斯期。”他最终说道。
陈博士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但他醒来后第一道指令已经预设——杀死你。只有你能通过物理接触暂时中断信号。”他递给邵委一个小型注射器，“这是神经镇定剂，能给你30秒窗口期说服他。超过时间...建议逃跑。”
邵委接过注射器，转身要走，却听到陈博士最后的话：
“哦，还有个小惊喜。9号也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你们三个终于要团聚了...在死亡或臣服之前。”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痛。斯期躺在病床中央，身上连着各种管线，后颈包着厚厚的纱布。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平稳。邵委站在床边，手指轻触那些裸露的皮肤，感受着温度与生命的证据。
“他什么时候能醒？”邵委问值班医生。
“随时可能。”医生调整着输液速率，“腺体损伤严重但未完全破坏。奇怪的是，他的信息素水平比术前更高了，几乎翻倍。医学上无法解释。”
邵委想起陈博士说的“自我进化”。也许斯期的身体正在以某种方式适应伤害，甚至利用它。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丝希望。
医生离开后，邵委俯身在斯期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京都的雪是真实的。我对你的感情也是。”
斯期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邵委刚想再说什么，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楼层。红色警示灯开始闪烁，广播里传来紧急通告：“安全封锁启动，所有人员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
邵委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斯期，但紧接着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黎微冲了进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脸上有血迹。
“邵临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说，“他黑进了医院系统，释放了实验层的所有气体麻醉剂。陈博士被困在主控室了！”
邵委的心跳骤停：“什么气体？对病人有什么影响？”
“Alpha信息素增强剂混合镇静剂。”黎微检查斯期的监护仪，“对他没直接危险，但会加速苏醒过程...而芯片指令会第一时间激活。”
仿佛印证她的话，斯期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监护仪上的脑电波变成尖锐的锯齿状。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完全扩张，黑得如同深渊。
“退后！”黎微拉着邵委向后撤，“他现在不认识你！”
太迟了。斯期以惊人的速度扯掉身上的管线，扑向邵委。两人重重撞在墙上，斯期的手指如铁钳般掐住邵委的喉咙。他的表情完全陌生，只有纯粹的杀戮意图。
邵委没有反抗，只是艰难地举起那支注射器，对准斯期的后颈。就在针头即将刺入的瞬间，斯期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斯...期...”邵委挣扎着挤出这个名字，“是我...”
没有回应。斯期的瞳孔依然黑洞洞的，手指继续收紧。邵委的视野开始变暗，耳边响起黎微的尖叫和远处更多的警报声。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边缘，病房门再次被撞开。一股全新的信息素席卷而来——雪松与檀香的混合，却带着邵委从未闻过的锋利金属味。这气息让斯期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邵临站在门口，金发在红色警报灯下如血般鲜亮。他的眼睛锁定在纠缠的两人身上，表情扭曲着愤怒与某种奇怪的痛苦。
“我改变主意了。”他轻声说，“他不能就这样杀了你，弟弟。那太便宜你了。”
邵临走近，每走一步那种金属味的信息素就更浓烈一分。奇怪的是，邵委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回应——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与邵临的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复合气息。
斯期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掐着邵委的手松动了。他困惑地转头看向邵临，像是被这种陌生的信息素组合干扰了。
“现在！”黎微大喊。
邵委趁机将注射器扎入斯期后颈，推下活塞。斯期的眼睛睁大了一瞬，然后整个人软倒下来，被邵委接住。
“30秒！”黎微提醒道，“快说点什么！”
邵委将额头贴在斯期的前额，双手捧着他的脸：“斯期，听我说。芯片在控制你，但你可以抵抗。记住京都的雪，记住你送我的蓝宝石袖扣，记住...”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记住你是我自主选择的，不是程序设定的。”
斯期的瞳孔收缩又扩张，像是在进行某种内在斗争。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杀...我...”
“不！”邵委紧紧抱住他，“我们一起解决这个。陈博士说了，只要你能自愿接受我的—”
“不！”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邵临站在几步之外，脸色惨白，“别说出那个词！臣服？向他？”他指着斯期，手指因愤怒而发抖，“他算什么？一个设计好的配对者！我才是你的血亲，你的另一半！”
邵委震惊地发现邵临眼中噙着泪水——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颤抖着。
“邵临...”他尝试靠近，但怀中的斯期突然痉挛起来。
“时间到了！”黎微警告道。
斯期的瞳孔再次被黑暗吞噬，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双手抱住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与此同时，病房内的电子设备全部失灵，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只有红色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
“芯片进入终极协议！”黎微在黑暗中喊道，“他要自毁了！”
邵委不顾一切地将斯期搂得更紧，释放出最大浓度的信息素。令他震惊的是，邵临也跪了下来，加入这个奇怪的拥抱，三人的信息素在黑暗中交织、融合，形成一种全新的、实验室从未预测过的化合物。
斯期的挣扎减弱了。他的瞳孔恢复正常，茫然地看向邵委，然后转向邵临，眼中闪过一丝认知：“...你们...一起...”
某种奇异的三向链接在这一刻形成。邵委感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邵临在海外寄养家庭的孤独夜晚，斯期在母亲葬礼上无声的哭泣...而通过颤抖的肢体接触，他感觉到邵临和斯期也在接收他的记忆。
这种链接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随着一声巨响，病房门被完全炸开。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狼狈不堪的陈博士。
“停下！立刻停下！”他尖叫着，手里拿着某种发射器，“你们在破坏多年研究！”
但已经太迟了。三人分开时，斯期的眼神已恢复清明，虽然极度虚弱。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困惑地看向邵委：“...芯片...不在了...”
“不可能！”陈博士冲上前，用便携扫描仪检查斯期的颈部，“芯片还在，但信号...消失了？”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尖锐，“你们做了什么？！”
邵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带着奇异的平静：“我们做了你没预料到的事。三个Alpha的信息素融合，创造了一个新的神经化学环境。”他看向邵委，眼中第一次没有恨意，“情感确实会污染实验...通过创造变量超出你的模型。”
陈博士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疯狂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然后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数据！所有实验数据在自动删除！不！”他抓住头发，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们本应成为完美武器！二十年心血！”
安保人员不得不按住这个突然崩溃的科学家。在被拖走时，陈博士还在嘶吼着关于军方和世界秩序的疯言疯语。
黎微检查了斯期的生命体征，松了口气：“芯片还在，但完全失活了。像是被某种更强的信号覆盖了。”她好奇地看着三人，“理论上这不可能发生...”
邵委没有解释。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的目光与斯期相遇，然后是邵临，他感觉到一种新的理解——不是通过芯片或实验设计，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真实的连接。
“谢谢。”斯期艰难地对邵临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邵临的表情复杂了一瞬，然后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不是为了你。”他转身走向门口，“我只是不想让那个疯子赢。”
在他离开前，邵委叫住了他：“邵临...我们现在怎么办？”
金发Alpha停在门口，没有回头：“不知道。但记住，弟弟...我们的链接比他们设计的更深。无论多远，我都能找到你。”
然后他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警报解除了，医院逐渐恢复正常运转。医护人员涌入病房，开始为斯期做全面检查。邵委退到角落，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黎微悄悄走到他身边：“不是所有数据都被删除了。”她递过一个加密硬盘，“我抢救了一部分。包括这个。”
邵委打开硬盘上的唯一文件，是一段视频。画面中，年轻的斯期母亲站在某个实验室里，神情严肃地对着镜头说：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实验已经失控。记住，Alpha的链接不仅是力量，也是危险。当两颗恒星靠得太近...”她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总会有一个被吞噬。保护好你的光，斯期。”
视频结束了。邵委抬头看向病床上的斯期，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是同样的疑问和决心。无论前方还有什么，他们将一起面对。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遥远的天际线处，一个金发身影站在高楼边缘，手中握着另一个加密硬盘，标签上写着“项目Ω：主宰协议”。
游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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