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雪比记忆中更冷。斯期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他回头看了眼邵委，后者正仰头望着纷飞的雪花，冰蓝色的眼睛映着灰白的天空，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
“累吗？”斯期问，伸手拂去邵委肩上的雪花。
邵委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出院才两天，他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颈后的纱布在纯黑高领毛衣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那个木屋...”邵委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山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斯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群山被白雪覆盖，只有一处隐约露出深棕色的屋顶——那就是邵委突然“看到”的地方，一个他们本该毫无印象却莫名熟悉的坐标。
“还有两公里。”斯期查看手机地图，信号已经时断时续，“能坚持吗？”
邵委点头，迈步向前，却在第三步突然僵住。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颤抖起来。
“邵委？”斯期立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邵委没有回应，目光涣散地望着虚空，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斯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普通的雪地。
“医生...白色...”邵委的声音支离破碎，“针头...好痛...”
斯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捧住邵委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在看什么？告诉我。”
邵委的目光逐渐聚焦，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孩子...很多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他的手无意识地抓住斯期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他们在对我们...做什么？”
一阵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斯期将邵委拉进怀里，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透过衣物传来。这不是邵委第一次出现记忆闪回，但却是最清晰的一次。
“是记忆吗？还是幻觉？”斯期低声问。
邵委在他怀中摇头：“不知道...但感觉很真实。就像...被遗忘的梦境。”
斯期望向远处的木屋，一种莫名的紧迫感爬上脊背。那里一定有答案。他帮邵委站稳，脱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对方苍白的脸：“我们走慢点。”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沉默前行。雪越下越大，能见度迅速降低。斯期紧握着邵委的手，生怕他在雪雾中消失。邵委的状态时好时坏，不时皱眉按住太阳穴，但拒绝停下休息。
“有人在跟踪我们。”走了约莫一公里后，邵委突然低声道。
斯期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但白茫茫的雪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打转：“确定？”
邵委点头，手指按在颈后的腺体上：“能感觉到...陌生Alpha的信息素。至少三个人。”
斯期这才注意到自己后颈的腺体也在隐隐发烫，仿佛在发出警告。自从手术后，他们的腺体似乎发展出了某种超常的感知能力。
“还有多远？”斯期加快步伐。
“转过那个弯...”邵委指向山道拐角，突然停住，“等等。”
他蹲下身，拂去路边一块大石上的积雪，露出下面刻着的歪歪扭扭的痕迹——两个并排的“A”，被一颗心包围着。
“这是我们刻的。”邵委的声音充满确信，手指抚过那些痕迹，“小时候...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
斯期盯着那个简陋的涂鸦，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酸涩。他应该记得的，但记忆就像被锁在厚重的雾门之后，只能隐约感受到情绪，却抓不住具体画面。
“快到了。”邵委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在前面。”
转过山道弯角，木屋赫然出现在眼前——比想象中更大，是传统的日式建筑，但显然年久失修。屋顶积着厚厚的雪，门廊的木头已经有些腐朽。
斯期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仿佛曾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他看向邵委，发现对方同样怔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
“我们来过这里。”邵委说，“很多次。”
木屋的门没有上锁。斯期推开门时，陈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和尘埃的味道。阳光透过脏污的窗户照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邵委径直走向壁炉，跪下来检查炉膛：“有人最近来过...灰烬还是温的。”
斯期环顾四周。木屋内部出奇地整洁，仿佛有人定期打扫。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角落里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和几本旧书。
“看这个。”邵委从壁炉旁的地板下抽出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相册。
斯期在他身边蹲下，两人一起翻开相册。第一页就让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照片上是两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站在木屋前的雪地里，手拉着手，对着镜头腼腆地笑。虽然稚嫩，但那五官无疑就是他们自己。
“这不可能...”斯期的手指抚过照片，“我们小时候从没见过。”
“但我们见过。”邵委翻到下一页，是两人稍大一些的照片，这次穿着相同的小学校服，“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
随着相册一页页翻过，斯期感到一阵眩晕。照片记录了他们从孩童到少年时期的无数次会面，背景有时是木屋，有时是其他地点。最令人不安的是，几乎每张照片的边缘都会出现同一个戴银边眼镜的男人，有时只是半个身子入镜，但那双眼睛总是盯着镜头，冷静而审视。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剪报滑落出来。日期显示是二十年前，标题赫然写着：“基因研究突破：双生Alpha项目正式启动”。配图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站在某个实验室前，正中赫然是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人，而他手中抱着的，正是两个熟睡的婴儿。
斯期的胃部一阵绞痛。他认出了左边那个婴儿手腕上的胎记——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我们不只是实验品...”邵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斯期立刻警觉地站起，将邵委护在身后。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浓烈的檀香味充满整个房间。
门被推开，三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斯期的肌肉绷紧，准备战斗，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终于找到你们了。”
李医生走进屋内，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助手。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镜上沾着雪花融化的水珠。
“李医生？”斯期没有放松警惕，“你怎么——”
“追踪你们的信息素信号。”李医生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你们离开后，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必须当面告诉你们。”
邵委从斯期身后走出：“什么事？”
李医生打开平板，调出一组DNA序列图：“你们的基因匹配不是后天编辑的...而是先天就设计成互补的。”她放大图像，“简单来说，你们原本就是一个受精卵分裂而成的同卵双胞胎，但在胚胎期被人为改造成了两个独立个体。”
这个信息像炸弹一般在房间里爆开。斯期感到膝盖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双胞胎？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腺体如此兼容，为什么会有那些无法解释的感应...
“这不可能。”邵委摇头，声音却充满不确定，“我们长得并不像...”
“基因编辑可以改变外貌特征。”李医生推了推眼镜，“但核心序列永远无法完全抹去关联性。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产生永久性Alpha联结——从生物学角度讲，你们是在重新融合。”
屋外，引擎声由远及近。李医生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们找到这里了。”
“谁？”斯期警觉地问。
“守望者。”李医生迅速关上平板，“你们必须离开，现在就走。木屋后面有条小路通向山里——”
她的话被一阵尖锐的头痛打断。邵委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斯期立刻蹲下抱住他，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颤抖。
“又来了？”斯期急切地问，“记忆闪回？”
邵委摇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不...这次是...他们在试图激活什么...”他的眼睛充血，手指抓着斯期的衣服，“芯片...我脑子里有芯片...”
李医生和助手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斯期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芯片？”
“追踪芯片...也可能是记忆抑制器...”李医生的声音发抖，“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只靠基因...”
引擎声在屋外戛然而止。车门开关的声音，至少五六个人的脚步声踏过积雪向木屋逼近。
斯期抱起邵委，后者已经痛得意识模糊，鲜血从鼻孔渗出。李医生迅速引导他们穿过厨房，来到后门。
“山里有个研究站，”她塞给斯期一张纸条，“坐标在这里。那里有能帮你们的人。”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斯期问。
李医生苦笑：“我得拖住他们。快走！”
斯期抱着邵委冲进雪地，身后传来前门被踹开的声音和厉声质问。他顾不上回头，沿着李医生指示的小路狂奔。邵委在他怀里痉挛，鲜血染红了黑色毛衣的领口。
“坚持住...”斯期喘息着说，雪片打在脸上像无数小刀，“就快到了...”
邵委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扩散，嘴唇蠕动着说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斯期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词：“实验室...雪...逃跑...”
研究站比想象中近。一栋低矮的混凝土建筑半埋在雪中，门口没有任何标识。斯期用肩膀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室内温暖明亮，与简陋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几个穿实验服的人惊讶地转过身，其中一人立刻认出了他们。
“终于来了。”那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我们等了很多年。”
斯期将邵委放在最近的担架床上，转身揪住那人的衣领：“救他。现在。”
那人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点头：“银狐，准备手术室。我们需要取出抑制芯片。”
一个女研究员立刻行动起来。斯期松开手，困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怎么知道——”
“我们是原‘双生计划’的研究员。”沧桑男人说，“确切地说，是叛逃的研究员。我是陈博士。”他指了指邵委，“他脑中的芯片是我们被迫植入的，用来抑制记忆和监控生理数据。”
手术准备迅速进行着。斯期站在一旁，看着邵委被推往里面的房间，心如刀绞。
“他会没事吗？”斯期问，声音嘶哑。
陈博士犹豫了一下：“芯片已经和脑组织部分融合，取出有风险...但如果不取，守望者会一直追踪并控制你们。”
“控制？”
“通过特定频率激活芯片，可以引发剧烈头痛、记忆混乱甚至腺体功能紊乱。”陈博士严肃地说，“我们认为邵委的信息素紊乱症就是他们长期低频刺激的结果。”
斯期想起邵委笔记本上记录的症状时间线——每次恶化都恰好发生在关键商业谈判前后。这不是巧合，而是蓄意破坏。
“为什么？”斯期握紧拳头，“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陈博士叹了口气：“因为你们打破了规则。Alpha与Alpha的结合本不在计划内，更不用说产生永久性联结。守望者认为这是危险的变异，必须控制或消除。”
手术室的灯亮起。斯期被拦在外面，只能透过小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邵委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像个破碎的人偶。
“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陈博士在进入手术室前转身说，“芯片不仅抑制记忆...还会释放虚假记忆。你们在木屋看到的照片...那些会面从未发生过。”
斯期如遭雷击：“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童年的确被安排见过几次，但远没有照片显示的那么频繁。大部分影像是合成的，为了让你们在潜意识里接受彼此。”陈博士推了推眼镜——银边眼镜，斯期突然注意到，和照片中那个男人戴的一模一样。
“是你...”斯期后退一步，“你就是照片里那个人。”
陈博士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曾经是。现在，我只想弥补。”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将斯期隔绝在外。他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母亲的日记、林沐的威胁、李医生的警告、邵委笔记本上那句“活着本来就没意思”...如果连记忆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斯期站起身，抹了把脸，走向门口。不管来的是谁，不管有多少人，他都不会让他们靠近邵委一步。
Alpha的信息素在体内沸腾，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这一次，他要保护自己的半身，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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