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指示灯持续亮着猩红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门外焦灼的Alpha。斯期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灼热的刺痛感传来,他却浑然未觉。
窗外,引擎的轰鸣声如同野兽的低吼,穿透风雪,越来越近,最终在建筑外戛然而止。车门开合,靴子踩在压实积雪上的咯吱声密集而清晰,至少来了三辆车,不下十人。
斯期掐灭烟蒂,站直身体。浓烈的檀木信息素不再压抑,如同实质般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带着顶级Alpha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警告,瞬间充斥了走廊,甚至穿透门缝,弥漫到整个研究站。
“陈博士的人,留在里面,锁好门。”斯期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命令感,“外面的人,我来处理。”
里面一个年轻研究员紧张地点点头,迅速启动了门口的简易防御装置——一道沉重的合金闸门开始缓缓降落。
斯期最后看了一眼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暴戾与坚决。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建筑出口,主动迎向那些不速之客。
“吱呀——”
厚重的铁门被斯期从内推开,风雪瞬间扑面而来。门外,十几个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佩戴银色肩章的人呈半圆形包围了入口,他们个个气息彪悍,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Alpha,手中持有的并非致命武器,而是高频信息素干扰器和强效麻醉发射器。
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他的信息素是带着铁锈味的冷冽气息,试图与斯期的檀香抗衡,却明显落于下风。
“斯期先生,我们是‘守望者’特殊行动队。”那人亮出一个徽章,“请交出邵委先生,配合我们返回接受‘治疗’。这是为了社会的稳定,也是为了你们好。失控的Alpha联结是危险且不被允许的。”
斯期嗤笑一声,风雪吹动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为了我们好?用芯片折磨他三年,让他信息素紊乱,甚至差点死掉?”
他向前踏出一步,磅礴的信息素压力骤然增大,让对面几个等级稍低的Alpha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的伴侣正在里面接受真正能救他的手术。”斯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声,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在我倒下之前,谁也别想进去打扰他。”
“那就得罪了。”为首者眼神一冷,打了个手势。
两名队员立刻举起信息素干扰器,刺耳的低频音波响起,同时另外几人举起麻醉枪。
然而,就在音波袭来的瞬间,斯期非但没有如预期般出现紊乱或虚弱,反而感到体内那股因为邵委而始终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变得更加汹涌澎湃!手术后的永久性联结,在此刻展现了它超越常理的一面——针对单一Alpha的干扰手段,对这对已然开始“融合”的双生Alpha而言,效果大打折扣!
斯期的身影动了。
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精准地避开麻醉针剂,瞬间切入对方阵型。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顶级Alpha绝对的力量和速度,每一击都直奔要害,干净利落。骨骼碰撞的闷响、压抑的痛哼声在风雪中不断响起。
他的信息素不再是单纯的檀香,更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邵委的冷冽雪松气息——那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味道,此刻却化为了他战斗的助力和意志的延伸。
他想起邵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三年,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带着爱意准备的深夜咖啡,想起易感期后那人默默清理房间的背影,想起诊断书上“三个月生命”那刺眼的字眼,想起邵委推开他时说“反正我快死了”时那死寂的眼神……
愤怒、悔恨、后怕,以及失而复得后决不允许再被夺走的疯狂执念,全部化为了战斗的本能。
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Alpha被斯期反手扼住手腕,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瞬间失去意识。另一个持着干扰器的队员被他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雪地里。
鲜血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绽开的红梅。斯期的指关节破了皮,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但他眼神里的火焰却越烧越旺,动作没有丝毫迟缓。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守护兽,牢牢扼守着通往邵委的唯一入口。
为首的行动队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斯期的实力和抗干扰能力远超预估,更没想到这对Alpha联结的强度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就在斯期夺过一支麻醉枪,反手将其折断的瞬间——
“斯期!”
一声虚弱却清晰的呼喊,穿透风雪和打斗声,从研究站内部隐约传来。
是邵委!他醒了?
斯期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就要回头。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行动队长眼中精光一闪,手中一枚特制的高浓度麻醉针剂疾射而出,直刺斯期颈后的腺体!这一下若是击中,足以瞬间放倒一头大象。
千钧一发之际,斯期甚至来不及完全躲闪。
然而,预期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一道无形的、却无比熟悉的信息素屏障——冷冽的、带着微弱血腥气的雪松味——竟瞬间在他腺体前方凝聚,虽然微弱,却精准地偏斜了针剂的轨道!
麻醉针擦着斯期的脖颈飞过,钉入身后的铁门。
斯期猛地回头。
研究站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邵委脸色惨白如纸,头上还缠着新鲜的绷带,整个人虚弱地倚靠在门框上,一只手无力地扶着门,另一只手却艰难地向前伸着,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刚苏醒的全部力气。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带着剧痛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地、定定地看着斯期。
四目相对的一瞬,斯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那些守望者队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邵委身上散发出的、与斯期交织共鸣的奇异信息素震慑住了,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回去……斯期……”邵委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别……一个人……”
斯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担忧,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疼惜和承诺。
他转身,面对那些停滞的“守望者”,檀香信息素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再次爆发,甚至引动了周围的风雪,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
“听见了吗?”斯期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我的伴侣叫我别一个人逞强。”
“所以,”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你们一起上吧。”
风雪更大了,但这一次,斯期知道,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斯期的话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那群“守望者”队员中激起了层层涟漪。然而,回应他的不是一齐冲上的身影,而是更加尖锐刺耳的信息素干扰音波。
这一次,音波的频率显然经过了调整,专门针对他们这种初步融合的联结状态。斯期闷哼一声,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两根烧红的钢针从耳膜直刺大脑深处,腺体传来一阵灼热的酸胀感。他身后的研究站内,也传来邵委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吸气声。
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斯期的心脏。
“邵委!”斯期顾不上自己的不适,猛地回头。
只见邵委几乎软倒下去,全靠抓着门框的那只手支撑着身体,额头上刚刚缠好的洁白绷带,迅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触目惊心。他的瞳孔因剧痛而收缩,呼吸急促得像是快要窒息。
为首的行动队长冷笑一声,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压制!目标联结不稳定!”
更多的干扰器对准了斯期,同时数支麻醉枪再次锁定了他。
斯期的眼睛瞬间赤红。
不是因为音波的攻击,而是因为邵委的痛苦。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在他面前,再次这样伤害邵委!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性的暴怒从斯期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那不仅仅是顶级Alpha的威压,更夹杂着一种源自灵魂联结深处的、誓要碾碎一切威胁的疯狂意志。
他的檀木信息素以前所未有的浓度和强度炸开,不再是弥漫,而是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狂猛地冲击而去!空气中甚至隐约发出了嗡鸣之声,那冰冷的檀香里,此刻竟带上了硝烟与铁锈的血腥气息。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守望者”队员首当其冲,他们的信息素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意志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瞬间撕碎。两人脸色剧变,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双眼翻白,口鼻溢血,重重地仰面栽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其他队员冲锋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同时浮现出惊骇和痛苦的神色,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他们手中的干扰器发出的音波,似乎都被这狂暴的信息素领域扭曲、削弱了!
斯期动了。
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身影在风雪和混乱的信息素场中几乎化作一道鬼魅般的黑线。他没有选择格斗技巧,而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宣泄。
“砰!”一拳砸在试图瞄准邵委的队员面罩上,特种材料的面罩瞬间碎裂,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反手夺过另一人手中的麻醉发射器,直接将其当作铁棍,狠狠抡在第三个人的颈侧,骨头错位的脆响令人牙酸。
他就像一头被彻底触怒的雄狮,冲入了狼群,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人倒下。鲜血不断飞溅,染红了他昂贵的黑色大衣,也染红了脚下的白雪。他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纯粹的、守护领地和伴侣的杀意。
行动队长脸色煞白,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预估。这对Alpha联结的强度和斯期因此被激发的潜能,已经达到了怪物级别!他一边狼狈地后退,一边对着通讯器低吼:“请求支援!目标Alpha失控!重复,目标Alpha失控!需要更强效的抑制手段!”
研究站门口,邵委艰难地喘息着,剧烈的头痛因为斯期信息素的全面爆发和那些队员被快速解决而稍微缓解。他模糊的视线里,是斯期如同战神般浴血奋战的背影。
那么疯狂,那么暴戾,却又那么地……让人安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涌上邵委的心头。三年来,他从未见过斯期为自己如此失态,如此不计后果。这个男人永远是冷静的、傲慢的、置身事外的。
可现在……
“斯期……”邵委又低低唤了一声,试图撑起身体。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空传来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一架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直升机穿透低垂的雪云,如同巨大的秃鹫盘旋而至。强烈的探照灯光束打下,将斯期和满地狼藉照得无所遁形。
直升机舱门打开,一个穿着银色制服、面容冷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手中持着一把造型奇特、如同枪械般的装置,枪口闪烁着不祥的蓝光。
“高频腺体能量抑制器!”研究站内,透过监视屏幕看到这一幕的陈博士失声惊呼,“他们竟然动用了这个!这东西能暂时超载并麻痹Alpha的腺体,强行切断信息素输出!快让他躲开!”
斯期也感受到了那枪口锁定的致命威胁,但他身后就是研究站的门,门里是刚刚手术完虚弱不堪的邵委。他不能躲!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直升机上的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周身的信息素催动到极致,准备硬抗这一击!
“不——!”邵委瞳孔骤缩,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竟然踉跄着扑了出来,想要将斯期推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升机上的人扣动了扳机。
一道刺目的蓝色能量束无声无息地射出,直袭斯期颈后的腺体。
然而,就在能量束即将命中的前一刻——
斯期和邵委的腺体,仿佛感受到了极致的共同危险,同时剧烈地灼烫起来!一种远超他们个人意志的、源自基因最深处的本能被激活了。
嗡!
两人的信息素——狂暴的檀香与冷冽的雪松——不再仅仅是交织,而是在两人之间极小的范围内,疯狂地旋转、压缩、融合!瞬间形成了一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高速振动的信息素能量漩涡,恰好挡在了那蓝色能量束的路径上!
蓝光与无形的信息素屏障猛烈撞击!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的碎裂声响起!蓝色能量束像是撞上了绝对坚硬的壁垒,猛地炸裂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四散湮灭!
而斯期和邵委同时身体剧震,仿佛灵魂都被这一下撞击撼动了。邵委直接喷出一小口鲜血,软软向后倒去。斯期也踉跄了一步,腺体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信息素水平瞬间暴跌,但他强行站稳,一把将倒下的邵委紧紧捞回怀里。
直升机上的银制服男人愣住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双A联结的共鸣屏障?!这只在理论中存在……”
行动队长和残余的队员也全都惊呆了,忘记了动作。
斯期顾不得震惊,他抱着怀里气息微弱、再次陷入半昏迷的邵委,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抬头,看向直升机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但他知道,不能再硬拼了。
他抱着邵委,一步步退向研究站正在缓缓升起的合金闸门。
“拦住他们!”行动队长反应过来,嘶声下令。
但剩下的队员已经被斯期刚才的狂暴和那不可思议的“共鸣屏障”吓破了胆,一时间竟无人敢第一时间冲上来。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间,斯期抱着邵委退入了研究站。合金闸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敌人。
“快!给他检查!”斯期几乎是咆哮着,小心翼翼地将邵委平放在担架床上,他的手上、身上还沾着敌人的血,此刻却颤抖着不敢用力碰触邵委苍白的脸。
陈博士和银狐立刻冲上前进行紧急检查。
“芯片取出很成功,但刚才的共鸣冲击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二次震荡,加上情绪激动和体力透支……”银狐快速汇报着,给邵委接上各种监测仪器。
斯期站在一旁,像一尊凝固的、染血的雕像,目光死死锁在邵委脸上,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毫无所觉。
外面的直升机盘旋了几圈,似乎忌惮着什么,最终没有采取进一步攻击,而是缓缓降落。那些“守望者”队员开始清理现场,拖走伤员,但没有再试图冲击研究站。显然,斯期和邵委展现出的非常规力量,也让他们投鼠忌器,需要重新评估。
研究站内暂时安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压抑而漫长。
直到监测仪器上的数据逐渐趋于平稳,邵委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了一些,斯期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雪水的双手,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后怕。
前所未有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如果他再晚一点发现邵委的病情…… 如果他没有坚持带邵委来找寻记忆…… 如果刚才那一下他没有挡住,或者那诡异的屏障没有出现…… 如果邵委因为这次冲击……
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这才惊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安静隐忍、被他忽略了三年的人,早已成了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是他的半身,是他的逆鳞。
失去邵委的可能性,比任何商业对手的阴谋、任何基因实验的真相,都更让他恐惧千万倍。
陈博士处理完邵委的情况,走了过来,递给斯期一杯温水和一个毛巾。
“他暂时稳定了,需要深度休息。”陈博士看着斯期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刚才……那是极高契合度的双生Alpha在极端情况下才可能激发的自我保护机制,信息素共鸣屏障。记载中只出现过寥寥数次。这说明你们的联结比我们检测到的还要深。”
斯期没有接水,只是哑声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确定。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但好消息是,芯片取出后,他潜意识里的痛苦源应该消失了。等他醒来,或许……很多被压抑的东西都会回来。”陈博士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可能并不愉快的真实记忆。”
斯期沉默了。他想起邵委笔记本上那句“活着本来就没意思”,心脏又是一阵抽紧。那些被掩盖的过去,究竟是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昏迷中依然微微蹙着眉头的邵委,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不管是什么,我都陪着他。”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邵委一个人面对。
他站起身,走到担架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邵委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上。檀木信息素变得极其温和,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缓缓包裹住沉睡的人,试图驱散那眉宇间的痛苦和不安。
风雪仍在窗外呼啸,暂时的宁静下,隐藏着更巨大的风暴。但在这个冰冷的研究站里,斯期守着邵委,仿佛守着他整个世界的重心。
追夫的火葬场,或许才刚刚燃起最炽烈的火焰,而他要做的,是在这灰烬之中,将他的爱人重新温暖过来。
研究站厚重的合金闸门将风雪与危险暂时隔绝在外,但内部的空气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反而衬得这份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斯期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半跪在担架床边,握着邵委的手,脸颊贴着那微凉的皮肤,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他周身的暴戾气息早已收敛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小心翼翼。浓烈的檀香信息素变得极其稀薄温和,如同冬日暖阳下松枝上的细雪,无声无息地萦绕着邵委,试图抚平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安稳的神经。
陈博士和银狐等人远远站着,不敢打扰,只是密切关注着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并时不时警惕地望向监控屏幕——外面的“守望者”并没有离去,而是在不远处建立了临时封锁线,那架黑色的直升机像幽灵般蛰伏在雪地里。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好几个小时,邵委冰凉的手指在斯期的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斯期身体猛地一僵,瞬间抬头,目光紧紧锁住邵委的脸。
只见邵委长而密的睫毛颤抖着,如同蝶翼挣扎着要破茧,眉心痛苦地蹙起,喉咙里溢出极轻的、破碎的呻吟。监测仪器上的心率曲线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
“邵委?”斯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希冀,“听得见我说话吗?”
陈博士立刻上前几步,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的意识正在恢复,但可能会很混乱。芯片取出后,被压抑的真实记忆会和芯片植入的虚假记忆以及近期发生的现实产生剧烈冲突。别刺激他,让他慢慢来。”
斯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只是更紧地(却又控制着力道)握住邵委的手,低声重复:“没事了,我在这里。”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邵委的眼睫颤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起初,瞳孔是涣散的,没有焦距,茫然地对着天花板,仿佛迷失在了某个时空的缝隙里。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斯期的心揪紧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邵委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冰冷的仪器,掠过陈博士和银狐陌生的脸,最后,定格在近在咫尺的、斯期写满了担忧与疲惫的脸上。
他的眼神凝固了,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确认。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邵委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体剧烈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抽回被斯期握住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受惊般的抽气声。
“别……别碰我……”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却带着清晰的、无法作伪的惊惧和抗拒,身体试图向后退缩,却因为虚弱而只是徒劳地挪动了一下。
斯期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邵委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瞬间将他冻僵。那只原本温热的手,也变得冰冷刺骨。
“邵委,是我,斯期。”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却抑制不住那丝狼狈的颤音。
邵委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混乱和戒备,他环顾四周,身体微微发抖:“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斯期脸上,痛苦地摇头,“不对……你不是……你不应该……”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逻辑混乱,显然还深陷在记忆错乱的泥沼里。
陈博士低声道:“他可能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分不清你和记忆里的某些人。芯片植入时往往伴随着催眠和诱导,可能某些负面情绪和特定形象关联在了一起。”
斯期的心不断下沉。和他关联在一起的……是负面情绪吗?是这三年里他的冷漠和忽视,还是……更久远的、他被篡改遗忘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邵委似乎被某个突然闪回的片段击中,猛地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呜咽:“痛……头好痛……走开……让他们走开!白色的房间……针……好多针……”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身体蜷缩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斯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酸涩和疼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敢再贸然靠近,只能松开手,后退了半步,给予他空间,声音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好,我不过去,你别怕,没有人能伤害你了,都结束了……”
他的信息素本能地想要涌过去安抚,却又怕加剧邵委的恐惧,只能强行约束在自己周身,形成一种极其压抑内敛的场。
这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和退让,似乎稍稍缓解了邵委的激烈反应。他依旧在发抖,但不再那么惊恐地试图躲避斯期的方向,只是蜷缩着,断断续续地呻吟,像一只受伤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银狐趁机上前,为他注射了少量镇静剂。
药物的作用下,邵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
斯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邵委刚才那恐惧的眼神和抗拒的动作,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凌迟着他的神经。
原来……火葬场烧灼的,不仅仅是悔恨,还有被爱人恐惧和遗忘的恐慌。
陈博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时间。记忆的恢复就像清理一个堆满了杂物的仓库,需要耐心。尤其是那些痛苦的记忆,大脑会本能地排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急于让他认出你,而是让他感觉到安全。”
安全?
斯期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
过去三年,他恰恰是那个让邵委最没有安全感的人。
……
邵委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研究站内冰冷的灯光提供着照明。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更重。
他睁开眼,眼神依旧带着迷茫,但比上一次清明了许多。他静静地躺着,没有动,只是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努力整理着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斯期就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椅子上,守着他,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看到他醒来,斯期立刻坐直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敢轻易开口。
两人之间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三年冷漠和混乱记忆筑成的高墙。
许久,邵委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缓缓落在斯期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惊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审视和困惑的意味。
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清晰了一些:“斯期……?”
斯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是我。”
邵委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冰蓝色的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下面却涌动着看不清的暗流。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斯期一下。
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愧疚?因为发现他快死了才后知后觉的所谓爱意?还是因为……那该死的、无法切割的Alpha联结?
斯期发现,任何一个答案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回答:“因为你在这里。”
邵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又似乎触动了什么。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研究站里只能听到暖气运行的微弱声音和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好像……做了很多梦。”邵委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梦呓,“很乱……有雪,有白色的房间,有……一个总是背对着我的身影……”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还有……很多血。”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我的……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斯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猜到邵委模糊记忆里的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是谁,那些血又意味着什么。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上前。
“都过去了。”斯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所有。”
邵委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茫然的不解。眼前的斯期,和他记忆中那个冷漠、傲慢、永远对他关着书房门的Alpha,判若两人。
这个男人此刻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昂贵的大衣上甚至还沾着已经变暗的血迹,显得狼狈又落魄。可他的眼神却那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坚决。
这强烈的反差让邵委本就混乱的大脑更加眩晕。他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斯期,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是被人为植入的幻觉。
“我有点累。”邵委最终避开了斯期那过于灼人的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疏离,“想再睡一会儿。”
“……好。”斯期干涩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你睡,我守着你。”
邵委没有再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斯期知道他没有。他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依旧紧绷的身体,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高墙依然存在。
斯期看着邵委假装沉睡的侧脸,心中那片火葬场的灰烬仿佛被风吹起,迷了眼睛,又涩又痛。
他知道,仅仅是守在这里是不够的。他需要打破这堵墙,而钥匙,或许就藏在那些被共同遗忘的过去里。
他站起身,走到一直在旁边安静工作的陈博士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决:
“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关于‘双生计划’,关于我们小时候,关于……他记忆里那些血和白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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