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期没有追问那个电话的内容。
他只是更紧地拥抱住邵委，仿佛要透过这个拥抱，将自己的力量、决心，乃至生命本身都渡过去。
邵委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软化，最终，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微微弯曲，额头抵在了斯期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的姿态，在三年的婚姻里，从未有过。
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冲刷着两人之间经年的隔阂与崭新的伤痛。
良久，斯期才稍微松开手臂，但依旧圈着邵委，低头看他：“你需要休息。我抱你回床上？”
邵委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哑，但平静了许多：“我想坐一会儿。”
斯期扶他到沙发坐下，给他背后垫了软枕，又去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小口喝下。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仰视着邵委。
这个姿态让他显得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性，更像一个平等的、甚至带点祈求的伴侣。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事。”斯期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无论是病情，还是其他任何麻烦。邵委，我们是夫妻，记得吗？法律上，情感上，现在再加上标记的羁绊上，我们都是共同体。”
邵委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些，指尖泛白。他垂着眼睫，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开口，不再是之前的尖锐或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松动。
“那个电话……是M国那边的一个医学研究团队。”他终于说道，“他们一直在进行Alpha信息素系统罕见病的研究，我的病例……很特殊，他们之前就联系过我。刚才的电话是说，有了一个新的实验性疗法方案，或许……有一线希望。”
斯期的心脏猛地一跳，希望像破晓的光骤然刺入黑暗：“这是好消息！”
“但成功率不到30%，而且过程会很痛苦，需要全程在M国进行，隔离治疗，周期很长，费用是天价，并且……”邵委顿了顿，声音更低，“需要标记我的Alpha全程陪同，提供信息素支持。这意味着，如果你陪我去，斯家……”
斯期瞬间明白了邵委刚才那近乎绝望的推开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不相信斯期的感情，他是太清楚斯期肩上背负的责任和家族期望。
放弃十亿的项目已经动摇了董事会的信任，如果再长期脱离核心岗位去国外陪他做一个希望渺茫的治疗，斯期在斯氏的地位很可能不保。
他在最后关头，想的还是斯期的前途。
这个认知像一把温热的刀，搅得斯期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他握住邵委冰凉的手，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我们去。”
“斯期，”邵委蹙眉，“这不是冲动就能决定的事，你的家族……”
“斯家没有你重要。”
斯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钱我可以再赚，地位我可以再争，但邵委只有一个。别说30%的希望，就是3%，0.3%，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不会放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更平稳，“相信我，我能处理好。给我一天时间。”
他拿出手机，走到书房，开始连续不断地拨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特助，指令清晰冷静：立刻整理M国所有业务及可远程处理的工作清单，调整未来三个月的行程，空出所有时间。
第二个打给私人财务顾问，盘活所有可快速动用的流动资金。第三个，他打给了父亲。
电话接通，那头是斯父压抑着怒火的沉默。
斯期没有绕弯子：“父亲，邵委在M国有一个治疗机会，我会陪他去。时间不定。”
“斯期！你疯了！”斯父的咆哮透过听筒传来，“为了一个……”
“父亲。”斯期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前所未有的Alpha威压，即使隔着电话，也让那头的斯父顿了一下，“我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我只是在通知您。
邵委是我的合法配偶，救他是我的第一责任和意愿。
斯氏的执行CEO职位，我可以暂时卸任，由副总代理。但如果因此您和董事会决定收回我的继承权……”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那我接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斯期能想象父亲震惊而愤怒的脸。斯氏是他一手壮大的帝国，继承权是他一直以来对斯期最大的期望和掌控筹码。
良久，斯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和冰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一个Alpha？一个可能根本救不活的人？”
“我知道。”斯期看着窗外未停的雨，声音低沉却清晰，“如果没有他，我要斯氏有什么用？一座冰冷的金库吗？”
他挂断了电话，没有给父亲再说什么的机会。他知道这很决绝，很任性，甚至很不负责任。但他的人生已经因为懦弱和忽视差点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客厅。邵委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雨声，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柔韧。
斯期走过去，重新跪在他面前，将脸埋进他的掌心：“都安排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邵委的手指在他发间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轻轻落下，很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这是一个极其温柔的、近乎安抚的动作。
“值得吗？”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斯期抬起头，眼眶发红，眼神却亮得惊人：“你问我这三年值不值得？不值得，我混蛋，我眼瞎。但你问我现在做的值不值得？邵委，没有比你更值得的人和事了。”
他拿起邵委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他感受那里剧烈而真诚的跳动。
“给我一个机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不是一个月，而是很久很久。我们需要那个机会，那个30%的机会。”
邵委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像要看到他灵魂最深处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最终停了下来。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缕夕阳的金光恰好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邵委苍白的脸上，那缕金光仿佛也注入了一丝生机。他反手握住了斯期的手，很用力。
“好。”他吐出一个字，清晰而坚定。
接下来的几天，忙碌得像一场战争。
斯期以惊人的效率处理着交接工作，顶住了来自家族和董事会的巨大压力，他甚至快速变卖了几处私人资产以预备天价的医疗费用。
邵委则配合着斯期，联系M国那边，准备复杂的医疗签证和前期检查材料。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斯期不再笨拙地讨好，而是切实地照顾邵委的一切需求，果断地处理所有麻烦。
邵委也不再全然被动地接受，他会提出自己的意见，偶尔甚至会因为医疗方案的具体细节和斯期冷静地讨论争执。
那种尖锐的对抗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同盟感。两个Alpha，一个强势果决，一个冷静坚韧，他们的力量终于不再用于相互对抗或一方压抑，而是指向了同一个目标——活下去。
出发的前一夜，斯期亲自帮邵委整理行李。他细致地将邵委需要的药物分门别类放好，贴上标签，又将那瓶所剩不多的、邵委常用的雪松味舒缓精油小心地包好放入夹层。
“带这个做什么？”邵委看着他的动作问道。这种精油很常见，M国很容易买到。
斯期拉好行李箱拉链，抬头笑了笑：“习惯了。有它在你身边，感觉就像……就像一部分的我还陪着你，即使在隔离病房外的时候。”
邵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斯期记得他所有的习惯，甚至开始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蕴含的陪伴意义。
晚上，斯期依旧睡在主卧，邵委在客房。但半夜，斯期还是习惯性地起身，去客房查看邵委的情况。他拧开门把手，却看到邵委并没有睡，而是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已然放晴的夜空。
听到动静，邵委转过头来。
“吵醒你了？”斯期轻声问，走到床边。
“没有。睡不着。”邵委往里挪了挪，空出一点位置。
斯期犹豫了一下，在床沿坐下。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却没有任何尴尬，只有一种宁静的氛围流淌。
“有点紧张？”斯期问。
邵委诚实地点了点头：“嗯。不知道前面是什么。”
“怕吗？”
邵委沉默了片刻，看向斯期：“以前怕。怕痛苦，怕没尊严，怕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他顿了顿，声音很轻，“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因为知道无论前面是什么，不再是一个人了。
斯期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胸腔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他伸出手，覆盖住邵委放在被子上的手。邵委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翻转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Alpha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交握在一起，并不柔软，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坐了很久，直到邵委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斯期没有离开，他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着邵委沉睡的侧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
这一次，邵委的眉头是舒展的。
第二天，机场贵宾候机室。
斯期事无巨细地最后一次确认所有文件和外联事宜。邵委坐在一旁，脸色因为早起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突然，贵宾室的门被推开。斯期抬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来人是他的父亲。
斯父穿着一身铁灰色西装，面色沉肃，身后跟着律师。他看了一眼邵委，目光复杂，最终落在斯期身上。
“你还是执意要走？”斯父开口，声音压抑。
斯期站起身，将邵委挡在身后：“是。”
斯父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发怒，但又强忍下去。他从律师手中接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董事会临时会议的决定。”斯父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鉴于你个人原因无法履行职责，暂时解除你集团执行CEO的职务，由副总接任。保留你的董事席位和分红权，但未来一年内不再参与集团核心决策。”
斯期的下颌线绷紧了一下，这是他预料中最坏的结果之一。他伸手去拿那份文件。
“等等。”斯父却按住了文件，目光第一次正式地、认真地看向被斯期护在身后的邵委，“邵先生。”
邵委平静地回视他。
斯父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难听的话，但最终，他看着邵委苍白却沉静的脸，以及儿子那副全然维护的姿态，那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沉默了几秒，生硬地转开了话题：“M国那边的安德森博士，是我的旧识。我已经联系过他，他会关注你的病例。”
斯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斯父避开了他的目光，依旧看着邵委，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少了之前的刻薄：“斯家……还没有刻薄到要对一个病人落井下石。治好了，早点回来。斯期……不能离开核心圈太久。”
他说完，松开按着文件的手，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候机室，仿佛刚才那几句近乎别扭的关心从未发生过。
斯期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他拿起那份免职文件，感觉重若千钧，却又奇异地松了一口气。
邵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父亲……他让步了。”
虽然是以一种极其强硬和保留面子的方式，但这对于强势的斯父来说，几乎是最大的妥协和认可。他默认了斯期的选择，甚至动用自己的人脉为邵委提供了些许便利。
斯期转头看向邵委，反手握住他的手，将那份文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重要了。我们走吧。”
登机广播响起，头等舱通道开启。
斯期推着行李车，邵委走在他身侧。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
穿过廊桥，即将踏入机舱的那一刻，邵委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斯期也停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邵委转回头，看向斯期，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很浅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摇了摇头，主动伸手，握住了斯期的手。
“没什么。”他说，“走吧。”
去抓住那30%的希望，去面对未知的挑战，去续写他们的未来。
两只手紧紧交握，两个Alpha并肩，步入了机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过往的阴雨和挣扎暂时关在了门外。
前方是万里高空，和未知的征途。但这一次，他们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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