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盛夏在蝉鸣中走向尾声。院落里的最后一茬栀子花凋谢，空气里那股浓烈的甜香被初秋的桂子香悄然取代。斯期和邵委在水乡住了近两个月，直到斯氏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项目进入关键阶段，才不得不返回城市。
重回高楼林立的都市，感受着玻璃幕墙反射的灼热阳光和快节奏的喧嚣，两人都有些不适应。但生活很快便被填满。斯期一头扎进并购案的谈判中，常常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家。邵委也重新投入工作，他主导的一个新能源项目进入了落地阶段，需要频繁出差考察。
他们又回到了各自忙碌的轨道，但底色已然不同。斯期再忙，也会确保每天和邵委一起吃早餐，晚上回家，无论多晚，客厅总会留着一盏灯。邵委出差时，斯期的视频通话会准时在睡前响起，没有太多腻歪的情话，只是看看对方的脸，确认彼此安好。那对黑曜石袖扣，成了他们出席正式场合时心照不宣的标配。
并购案进行到最关键一轮谈判的前夜，斯期在书房待到凌晨。桌上摊满了文件，咖啡已经冷透。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将纷乱的条款在脑中理清，心底却莫名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这种烦躁并非全然来自工作的压力，更像是一种……源于信息素本能的、模糊的不安。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冰凉的表面，试图从中汲取一丝邵委的气息来平复心绪。邵委前天去了西北考察基地，预计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邵委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睡了吗？」
斯期立刻拨了视频过去。屏幕亮起，邵委似乎还在酒店房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背景是酒店标准的装潢，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明。
“还没休息？”斯期看着他眼下的淡青，皱了皱眉。
“刚回酒店。这边风沙大，网络不太稳定，怕明天忙起来没时间联系。”邵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斯期不想让他担心，转移了话题，“考察还顺利吗？”
“嗯。比预期复杂，但可控。”邵委言简意赅，目光落在斯期身后堆满文件的桌上，“明天谈判？”
“对。”斯期揉了揉眉心，“有点棘手。”
屏幕那端的邵委沉默了几秒，忽然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相信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斯期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他看着屏幕里邵委沉静的脸，忽然很想碰碰他。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斯期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下午三点的飞机，落地大概六点。”邵委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该去睡了，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嗯。”斯期应着，却舍不得挂断。
邵委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极轻地笑了一下：“快去。我等你谈判成功的消息。”
结束通话，斯期回到书桌前，那份莫名的烦躁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笃定。他重新拿起文件，思路变得异常清晰。
第二天的谈判果然是一场硬仗。对方步步紧逼，条款抠得极其严苛。斯期坐在主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每一个反驳和坚持都精准地打在对方的软肋上。他的信息素在会议室里无形地弥漫开来，不再是往日刻意收敛的平和，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顶级Alpha的强势与压迫感，掌控着整个谈判的节奏。
连跟了他多年的特助都有些惊讶，今天的斯总，似乎格外……不同。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强大的能量。
经过数小时唇枪舌剑的拉锯，谈判终于在傍晚时分达成初步协议，条件远超预期。对方代表离场时，脸色都不太好看。斯期站起身，松了松领带，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尘埃落定的疲惫。
“斯总，恭喜！”特助上前，难掩兴奋。
斯期摆了摆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了。邵委的飞机应该已经落地。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拨通邵委的电话，却无人接听。接连打了几个，都是如此。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他立刻改拨邵委助理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助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斯总！邵总他……在机场回来的路上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去中心医院的路上！”
斯期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所有的冷静和沉稳在瞬间崩塌。他甚至来不及细问，几乎是吼着对司机下令：“去医院！快！”
去医院的路上，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凌迟。斯期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关于医院、关于抢救、关于生命垂危的画面，疯狂地涌现出来，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他不停地重拨邵委和他助理的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占线。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后悔为什么同意邵委去出差，后悔为什么没有坚持让他带医生随行，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察觉到他声音里的那丝异样……
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斯期便冲了下去，几乎是撞开了急诊室的大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邵委的助理，正焦急地和医生说着什么。
“邵委呢？！”斯期冲过去，声音嘶哑，眼睛赤红。
助理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指向里面的抢救室：“邵总在里面检查！医生初步判断是过度疲劳加上水土不服引起的急性应激反应，信息素水平有波动，但、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
斯期根本听不进去“稳定”二字，他只想立刻看到邵委。他推开试图阻拦的护士，径直冲向抢救室。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的瞬间，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邵委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打着点滴，看起来虚弱不堪。但在看到门口形容狼狈、眼神恐慌的斯期时，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艰难地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朝他伸了伸，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发不出声音。
斯期一步上前，紧紧抓住他微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邵委的额头，闭上眼睛，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邵委……”他哽咽着，只会重复这个名字，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堵在喉咙里，化作破碎的气音。
邵委的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像是一种无力的安抚。
医生在一旁解释道：“斯先生，您别太担心。邵先生主要是劳累过度，加上西北气候干燥，有些脱水，引发了信息素水平的暂时性紊乱。现在已经用了药，需要住院观察一晚，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斯期像是没听见，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贪婪地感受着邵委微弱的呼吸和脉搏，确认他是活着的，是温暖的。
直到护士催促要将病人送入病房，斯期才直起身，但手依旧紧紧握着邵委的手，一路跟着病床，目光一秒也不曾从他脸上移开。
单人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邵委被安顿好，氧气罩换成了更舒适的鼻导管，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斯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依旧包裹着邵委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没事。”邵委终于攒了些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
斯期摇了摇头，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眶通红。他低下头，将脸埋进两人交握的手里，肩膀微微耸动。
邵委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他从未见过斯期如此失态，如此脆弱。上一次，还是在M国治疗时，他濒临死亡的时候。
“对不起……”邵委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斯期猛地抬头，眼底是汹涌的痛楚和自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让你去出差！我不该……”
“斯期。”邵委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这只是意外。我的身体我知道，休息一下就好。”他顿了顿，看着斯期布满血丝的眼睛，“谈判……还顺利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关心他的谈判。斯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哑声回答：“……顺利。”
邵委似乎松了口气，极轻地笑了笑：“那就好。”
护士进来换药，量了体温，确认邵委的情况稳定后便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
斯期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回来仔细地给邵委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擦完后，他没有坐回椅子，而是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在病床边缘侧身躺下，手臂轻轻环住邵委的腰，将头靠在他没有打点滴的那边肩膀旁。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的姿势。
邵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侧过身，方便他靠得更舒服些。他能感觉到斯期身体的细微颤抖，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因为极度恐惧和后怕而尚未完全平息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信息素气息。
他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轻轻插进斯期浓密的黑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像安抚受惊的大型动物。
“睡吧。”邵委低声说，“我就在这里。”
斯期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药水味和那稳定下来的、令他安心的雪松气息。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病房内，灯光被调得很暗。监测仪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斯期在邵委平稳的心跳声中，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恐惧缓缓退潮，留下的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认知——他无法再承受任何一次可能失去邵委的风险。一丝一毫都不行。
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着邵委闭目休憩的侧脸，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以后，无论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邵委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表示答应的单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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