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组合”的称呼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仁和医院的每个角落。从儿科到神经外科，从护士站到食堂，林星辰总能捕捉到那些投来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以及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秦医生居然笑了，就在儿科花园里，对着那个林护士和小雨！”
“真的假的？那个冰山？”
“千真万确！小雨喊他们‘冰块医生’和‘太阳护士’，秦医生都没反驳！”
“啧啧，看来咱们医院的万年冰山，终于要被太阳融化咯…”
林星辰端着餐盘，感觉脸颊发烫，匆匆找了个角落坐下。她努力想屏蔽这些声音，但心里某个角落却因为那个“融化”的比喻而泛起一丝隐秘的涟漪。她强迫自己专注于餐盘里的食物，却味同嚼蜡。
午休结束回到儿科，护士长张姐递给她一份文件，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星辰啊，慈善晚会的初步流程出来了，神经外科那边的参与方案，得麻烦你去跟秦医生敲定一下。副院长可是特别强调了，秦医生‘必须’出席，还得有节目！”
林星辰头皮一麻。让她去说服秦远参加晚会已经够难了，还要有节目？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硬着头皮接过文件：“我…我试试。”
推开神经外科办公室的门，秦远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打电话，语气是少见的温和：“…嗯，我知道，您放心，小雨恢复得很好…对，下周可以开始物理治疗…不用谢，应该的。”
是打给小雨父母的。林星辰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结束通话。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这一刻的他，似乎卸下了些许平日的冷硬。
秦远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的柔和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有事？”
“关于慈善晚会，”林星辰赶紧递上文件，“这是初步流程，需要您确认神经外科的参与方式和…嗯…节目安排。”最后四个字她说得飞快，声音几乎含在嘴里。
秦远接过文件，眉头立刻拧成了川字：“晚会？节目？”他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林星辰，“我的时间是用来做手术和研究的，不是用来表演的。”
“这是医院的重要活动，副院长特别强调…”林星辰试图解释。
“特别强调？”秦远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刘副院长的‘特别强调’最近是不是太多了点？”
林星辰一愣，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秦远已经快速浏览完流程，拿起笔在几处划掉：“这些环节不需要神经外科参与。至于节目，”他抬眼看她，眼神锐利，“没有。”
“可是…”林星辰还想争取。
“没有可是。”秦远斩钉截铁，“林护士，如果你很闲，不如去多看看小雨的术后护理记录，确保万无一失。而不是在这里策划什么晚会表演。”他把文件递还给她，语气冰冷。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凭什么总是这样否定她的努力？她深吸一口气：“秦医生，慈善晚会是为了帮助像小雨一样需要救助的贫困患者！您亲自为小雨申请了特殊基金，难道不明白这种活动的意义吗？这不是表演，是传递希望！”
秦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深邃复杂，林星辰几乎以为他要反驳或解释什么。但他最终只是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静无波：“意义我知道。但我的方式不是站在台上。参与方案就按我划掉的定。出去吧。”
林星辰攥紧文件，转身离开，心里堵得难受。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善意和柔软都藏在那层坚冰之下，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甚至开始怀疑，夕阳下那个为小猫包扎、在小雨面前展露一丝温柔的男人，是不是只是她的错觉。
刚回到儿科护士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慈心福利院的院长李妈妈。林星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接起。
“星辰啊…”李妈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伤，“小杰…小杰他…昨晚走了…”
轰隆一声，林星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小杰，那个在福利院时总是跟在她身后，叫她“星辰姐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孱弱却笑容无比灿烂的孩子…他才十岁！
“怎么会…上次去看他，医生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林星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视线瞬间模糊。
“急性感染引发的心衰…太快了…孩子没遭什么罪…”李妈妈哽咽着，“星辰，我知道你忙，但小杰他…一直念叨着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我马上请假过来！”林星辰挂了电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她甚至来不及跟护士长详细解释，只匆匆说了句“有急事”，就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间——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可以暂时崩溃的地方。
阴暗安静的楼梯间成了她宣泄悲伤的港湾。她蜷缩在冰冷的台阶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小杰苍白却努力微笑的小脸，福利院那些相依为命的温暖片段，还有生命如此脆弱带来的巨大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倾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楼梯间的门口。沉浸在悲伤中的林星辰毫无察觉。
直到一方干净、柔软的深蓝色手帕，带着一丝清冽的、熟悉的消毒水和淡淡木质香气，无声地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下方。
林星辰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秦远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微微俯身看着她。楼梯间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平日冷硬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惯常的审视和疏离，只有一种近乎沉静的…关切？或者说是…理解？
他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举着那块手帕，等待她接过。
林星辰完全懵了，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悲伤，只剩下错愕。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秦…秦医生？”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
“擦擦。”秦远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眼睛肿了，下午还怎么工作？”
这完全不是她预料中会从秦远口中说出的话。林星辰怔怔地接过手帕，触感柔软微凉。她下意识地擦了擦脸，这才注意到手帕的一角，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不起眼的星月图案——一个熟悉到让她心头猛然一跳的图案！那是…福利院孩子们才懂得的、代表“秘密基地”的标记！她猛地看向秦远，但他已经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别处，仿佛刚才递手帕的动作只是她的幻觉。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语气平静，却不再冰冷。
“福利院…一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走了。”林星辰低下头，攥紧了手中带着他体温和那特殊标记的手帕，声音哽咽。
秦远沉默了。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似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套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声地分担着她的悲伤。
这短暂的、奇异的、被理解的宁静，像一剂温和的良药，让林星辰汹涌的悲痛稍稍平复了一些。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护士小张探进头来：
“星辰姐！原来你在这！快，VIP病房3床的王总点名要你去换药，说别人弄疼他了！他…呃，秦医生？”小张看到秦远，吓了一跳，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林星辰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擦干眼泪：“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她把那方珍贵的手帕小心地折好，放进白大褂口袋，站起身。秦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先一步离开了楼梯间。
VIP病房3床住着的是宏远集团的老总王振海，一位因高血压入院调养却极其难缠的中年男人。林星辰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王振海半躺在床上，脸色不虞，旁边的护士小赵一脸委屈，端着换药盘的手都有些发抖。
“王总，林护士来了。”小赵如蒙大赦。
王振海挑剔的目光扫过林星辰：“你就是儿科那个‘太阳护士’？听说挺会哄小孩的。来，给我换药，动作轻点！刚才那个笨手笨脚的，差点疼死我。”
林星辰保持职业微笑：“好的，王总，我会注意的。”她动作熟练地消毒、准备敷料，尽量轻柔地揭开他手臂上的旧敷料。伤口恢复良好，只是有些轻微红肿。
“嘶——轻点！没吃饭啊？”王振海却夸张地抽气，眉头紧锁。
林星辰耐着性子：“王总，伤口恢复期会有些牵拉感，是正常的。我已经尽量轻了。”
“尽量轻？我看你就是敷衍！”王振海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上位者惯有的颐指气使，“你们这些护士，就是欠管教！把你们护士长叫来！我要投诉！”
林星辰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可以忍受辛苦，可以忍受误解，但无法忍受这种毫无理由的刁难和对职业的侮辱。她正想开口，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王总想投诉谁？”
秦远不知何时站在了病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缓步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直直刺向王振海。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王振海显然认识这位医院里名声在外的“手术刀天才”，嚣张的气焰收敛了几分，但还是带着不满：“秦医生？你来得正好！你们这位林护士，换药手法粗鲁，态度还恶劣！我要投诉她服务不专业！”
秦远走到林星辰身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换药盘上，又扫了一眼王振海手臂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然后，他看向林星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林护士，换药流程规范吗？”
林星辰挺直背脊：“完全按照无菌操作规范和换药流程进行，动作已最大限度放轻。”
“嗯。”秦远淡淡应了一声，仿佛这就是结论。他转而看向王振海，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王总，您的伤口我看过了，恢复顺利，无感染迹象。林护士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对疼痛过于敏感，我可以给您开一些止痛药，或者，”他顿了顿，眼神更冷了几分，“您可以选择转院，去服务态度更符合您要求的医院调养。”
王振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秦远会如此直接且强硬地维护一个小护士，甚至不惜用转院来威胁他。宏远集团虽然势大，但在顶尖的医疗资源面前，尤其是有秦远这种级别专家的医院面前，他也不敢太过造次。
“哼！算了！”王振海悻悻地别过脸，“赶紧弄完！”
林星辰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快速而专业地完成了换药。整个过程，秦远就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像一座沉默的堡垒。直到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秦远才再次开口，这次是对王振海说的，语气恢复了公式化的疏离：“王总好好休息，有任何医疗需求，请按铃呼叫您的责任护士。林护士，”他转向她，“儿科那边有急事找你。”
林星辰会意，跟着秦远走出了病房。走廊上，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儿科门口时，秦远才停下脚步。
“不必在意。”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她还有些微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做好自己的工作。”说完，他转身朝神经外科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孤傲。
林星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握紧了那块深蓝色的、带着星月标记的手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楼梯间里递来的手帕和无声的陪伴…VIP病房里不容置疑的维护…
秦远，这座冰山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温度？那方手帕上的星月标记，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它真的是那把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
流言蜚语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反而像一层朦胧的纱，让她和他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却也…更加令人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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