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再次相遇，是在西餐厅。
那一天来了一个很不好招待的客人，非说他们店的饭菜有问题，程时漪出面调解，愿意免除这一餐的费用，并赠送一瓶红酒作为赔礼。夏映繁捧着红酒站在程时漪的身边，知道客人只是无理取闹，餐厅纯属无妄之灾。没想到那个客人见他们态度好说话，更是得寸进尺，还对程时漪动手动脚，夏映繁见状立刻护到她的身前，却被用力一推，他撞开身后的人，踉踉跄跄地向后跌去，怀里的红酒也碎在了地上，酒水、玻璃四溅，巨大的响声激起一阵混乱的尖叫，分不清谁是谁。
夏映繁以为自己就要摔到地上了，浑身紧绷，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是一只强壮的手臂接住了他，还顺势将他带进了宽阔的怀里。夏映繁的脸埋进了他的西装和衬衫里面，那一瞬间，浅淡的香水味笼罩住了他整个人。在激烈的心跳声中，他又听见了那道低沉的声音。
因为店里出了意外，客人走了不少，经理紧急闭店关门，夏映繁也可以提前下班。
他走到楼下，又看见了西装革履的齐晴霄，他似乎特意在等他。因为他帮了他，所以夏映繁向他走了过去，弯腰向他道谢。
齐晴霄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
接着，他递给他一张名片。
深颜色的名片衬得他的手指更加骨节分明，他微低着头，眼眸深深犹如暗河，像是要将夏映繁吞没一般，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
在对视的瞬间，夏映繁几乎要以为——他们早已相识。
05
将夏映繁送回家后，齐晴霄打发走了司机，自己一个人把车开到江边，倚着栏杆望着河对岸五光十色的繁华夜景。
他几乎不抽烟，但是习惯了在身上带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半夜十二点，江边也人影寥寥，他迎着凉爽的江风，到底还是点上了一支香烟。
尼古丁的辛辣冲淡了心中起伏的情感，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一开始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用几十万，换来如今这样的相处，是否合适？
可如果没有那几十万，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齐晴霄的眼神投向虚空，嘴唇翕张，无声地呢喃着夏映繁的名字，眼前浮现出他的那张年轻、俊美、清冷的脸庞。
想到他眼尾发红，脸上带了点薄怒，嘴唇却红肿发亮的样子，齐晴霄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就在这时，他嗅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阵呛人的烟味。这味道相当浓烈，且横冲直撞，是很明显的劣质烟草的味道，直直地向他冲了过来。
齐晴霄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转过身。
江边的栈桥上亮着许多盏路灯，因此他能够很清晰地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他穿着洗旧了的工装，小麦色的皮肤被汗水浸得发亮，容貌中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眉毛粗犷，一对吊梢眼在灯下发着光，他嘴里咬着烟，猩红的光点闪烁不定，宛如一头野狼，慢慢地向他逼近。
齐晴霄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拿下嘴里烟，脸微微一侧，朝旁边吐出来一口蒙蒙的烟气。
“找我有事？”齐晴霄手指夹着烟放进嘴里，眼睛扫过他的脸，依次是他T恤下健壮的身体、修长的双腿，再往下，是一双洗到发白的球鞋。
秦嘉开口说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或许是抽了太多的香烟，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沙漠里干燥的风，但是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齐晴霄，如同咬住了猎物一般。
“谁？”
齐晴霄明知故问，姿态散漫而随意。他的这种态度像是一根小小的火柴，瞬间点燃了秦嘉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推到江边的护栏上，后背重重地撞上木桩，而他的脖子上牢牢地钳着一只手，当然是秦嘉的手。
眼前的这个男人情绪激动，“他到底欠了你多少钱！”他几近失控地喊道，“夏映繁！你知道的，你不要跟我装傻！”
“无论他问你要了多少钱，我都还给你，我都还给你——”他的面目甚至有些狰狞，可在提到夏映繁的名字的时候，那双凶煞的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了水光，接着，一道清亮的泪水从他的右眼角滑下，只听到他用截然相反的语气，哽咽着、近乎恳求地说道:
“——你别碰他。”
06
深夜，一道急促的铃声将夏映繁从睡梦中吵醒。
“你好，这里是警察局——”
二十分钟后，他赶到警察局，看见秦嘉和齐晴霄坐在警察的面前。
“你们两个怎么会打架？”
齐晴霄见到他来，摸着喉咙咳嗽了一声，不经意地侧过头，露出脖子上两道鲜明的红痕。
他的皮肤白，而且是冷白色，不管什么痕迹一到他的身上都会显得尤其严重。秦嘉的余光瞥到他，在心中暗道自己的失算，谁能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不禁碰。
果然，夏映繁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他吸引了，紧张地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这么会这么严重？你的脖子没事吧？”
见到他关心自己，齐晴霄的眼中浮出些许笑意，温声安抚他道:“我没事。”
确认了只是红肿之后，夏映繁放下了心，接着他看向坐在旁边的秦嘉，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这是他一贯以来犯错误之后都会做的小动作。
“你呢？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听到夏映繁对他说话，秦嘉立刻抬起头就要回答，可他看见齐晴霄那双乌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被其中的冷意激得打了个冷颤。
他想，夏映繁一定会被这个男人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的。他一定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星星，”秦嘉喊他的小名，语调放得很柔软，“我没事。是我不对，我先动的手。”
“但我有话要对你说。”
07
“这么晚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
夏映繁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秦嘉严肃地看着他，目光隐晦地瞥向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戒备。
他要问齐晴霄的事情了。
夏映繁心里想着，事到如今，只能谎称他是他的男朋友了，虽然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都不登对。
可一只粗糙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颊，缓缓地摩挲着。
只听到秦嘉用充满了懊悔的苦涩的语气说道:“还疼吗？我打得很重吧？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的。”
掌心的热度覆盖在脸颊上，粗糙的老茧摩擦皮肤，微微有些发痒，眼前熟悉的面容，还有柔和而沉稳的嗓音，都让夏映繁有片刻失神，仿佛被拽回了那些平淡无奇，却又充满了温馨和陪伴的日子。
他仿佛闻到了中午的太阳暴晒过后，小麦和稻谷上带了些尘土的香气。他的那些记忆，也都蒙上了层层的灰尘，就像一捆捆稻草里的草屑，怎么打都打不干净。
“我没事。”
夏映繁蹭了蹭他的掌心，声音里充满了怀念。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进了他的眸子里。
“你和阿姨过得还好吗？”
“我们很好，”秦嘉鼻子一酸，“你呢？你现在......开心吗？”
他不敢问他幸不幸福，只敢问他开不开心。
“我也很好啊。”夏映繁轻轻地回答，却是避开了话题。
“钱......”
这个字让夏映繁心头一跳，浑身都变得僵硬。
“你要是缺钱，你就跟我说。”秦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红了，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知道，我不如你。但总归，我比你年长，总归......是你的哥哥。”
夏映繁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秦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干什么！”夏映繁慌乱地推拒，但他的手被秦嘉紧紧地包着，根本挣脱不出来。
“拿着吧，这是你的钱。”
秦嘉一句话，瞬间让他安静了。
夏映繁心想，他全都知道了。
“我......”
“好了，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有空的话多给我妈妈打几个电话，她也很想念你。”
秦嘉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要忘记，你还有我，好吗？”
他再三强调自己的存在，其中的深意不必多说。
他一开始确实想要好好谈一谈齐晴霄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对那个男人毫无了解，而且夏映繁也不是很想提到这件事情。
他只知道他很有钱，也很危险，可这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夏映繁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的聪慧远远超过自己，他也能够自主做出决定，不需要他再横加干涉。
说白了，他已经失去资格了。
秦嘉感到十分惭愧，面对夏映繁，他自诩年长，到头来，却是被他保护的那一方。
“谢谢你，星星，你救了妈妈。”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抽噎了一声，连忙捂住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声音里的情绪，最后叮嘱道:“小心那个男人。”
接着，他摆了摆手，转过身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夏映繁目送着他的背影彻底融入黑夜，心中油然而生出的惆怅，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虽然他早已和秦嘉分开，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一直藕断丝连，直到今晚的那声“谢谢”，才彻底断开。
思绪飘得很远，让夏映繁回过神的是从背后环住他的一双手臂。
齐晴霄把他搂进怀里，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难得有些不满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人都走了，你还想看多久？”
夏映繁愣了一下，直觉告诉他齐晴霄好像在向他撒娇，随即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荒谬。
见他还在发呆，齐晴霄收紧了双臂，倾斜身体用自己的脸挡住他的视线，他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稳定的情绪，眯起一双黑眸，危险地盯着夏映繁，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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