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外边瘫软在地的四个绑匪彻底没了战意,已经完全无法引起苏沐阳的兴趣,他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到了车子里剩下的那个司机上。
玩具总是新的才最好玩。
秦朗将未看完的书籍妥善收好,和凌夜寒从活动室里缓步走出,站到苏沐阳身后,防止万一出现意外他们来不及保护兴致上头的苏沐阳。
天蓝色的眸子扫过地上软如烂泥、抖若筛糠的四个绑匪,眼中掠过一丝无趣的倦怠,如同看到脚边碍事的石子。
凌夜寒顺着秦朗的视线,漠然地瞥了一眼,深黑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倒影,仿佛那只是几块没有生命的背景板。
苏沐阳已经蹦跶到了驾驶室旁,小手轻轻敲两下着布满污垢的车窗玻璃,清脆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扣!扣!”
“开车的大哥哥,你的车开不了啦!出来和我一起玩游戏吧!”
他暗金色的眼睛紧盯着驾驶座上那个僵硬不动的身影,脸上是发现新奇玩具时特有的、混合着天真与残忍的兴奋笑容。
驾驶座上的司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戴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劣质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白里布满血丝,正死死的盯着后视镜。
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套内衬,沿着额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哎呀哎呀,”苏沐阳等得不耐烦了,小嘴一撇,“真没意思,大哥哥这么害羞的嘛,还要我请?”他小手一翻,掌心的智脑屏幕再次亮起微光。
就在这瞬间,那司机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猛地一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麻痹,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右手闪电般探向副驾驶座!
那里胡乱丢着一件沾满机油污渍的帆布外套,而在外套下方,一抹冰冷的金属反光倏地暴露在阳光下——
一把锯短了枪管的核能枪!
这是他们手里威力最大的武器,也是他们敢来绑架贵族子嗣的底气来源,而现在却只能成为他困兽犹斗的最后手段。
粗糙的手指死死扣住了那冰冷的枪柄,绝望和疯狂在他充血的眼球里炸开。他猛地抬起枪口,黑洞洞的枪管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狠狠对准了挡风玻璃——或者说,是玻璃后那个暗金色眼睛的小恶魔!
“去死吧小怪物——!”嘶哑的咆哮裹挟着血腥味喷出,他要用这近距离的毁灭性能量将车前的威胁连同这该死的禁锢一起轰碎!
扳机即将扣下的刹那——
苏沐阳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捕捉到猎物的兴奋。他嘴角咧开,几乎要欢呼出声。
然而,比他的欢呼更快,比那濒死的匪徒扣动扳机的动作更快的——
是无声的降临。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冰川的意志,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辆破旧的旧款悬浮车。时间、声音、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抽离、冻结。
驾驶座上的司机,他嘶吼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扭曲成一张可怖的面具。抬枪的手臂僵在半空,肌肉贲张的线条如同石刻,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的惨白也定格了。那扣向扳机的手指,距离击发只差分毫,却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他暴凸的眼球里,疯狂的火焰被瞬间扑灭,只剩下凝固的、空洞的绝望。
车外,瘫在地上的四个绑匪,连筛糠般的颤抖都停滞了。他们像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偶,保持着扭曲的姿势,脸上涕泪横流的痕迹清晰可见,却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血腥味、尿臊味,似乎也被冻结,不再扩散。
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死寂。
苏沐阳拍窗的小手停在了半空,暗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小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断游戏的不爽,但随即又被眼前这更“有趣”的景象吸引。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车内彻底僵化的“冰雕”。
凌夜寒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抱臂的姿势,他依旧站在原地,深黑色的眼眸幽邃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目光穿透布满污垢的车窗玻璃,精准地“钉”在司机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足以冰封灵魂的绝对意志。他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寒意,让空气都仿佛凝结出了细碎的冰晶。
秦朗微微蹙眉,指尖在袖口轻轻掸了掸,仿佛要拂去那核能枪带来的、无形的“污浊”气息。他看着车内那滑稽又可悲的凝固姿态,如同欣赏一件失败的粗劣雕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优雅的弧度。
“真是……”秦朗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冷地打破了这绝对的死寂,“连最后的挣扎,都如此缺乏想象力呢。”
他缓缓迈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轻响,像敲打在凝固的时间上。每一步都让车内的司机凝固眼珠中的绝望更深一分。
秦朗停在副驾驶窗外,微微俯身,视线穿透肮脏的玻璃,落在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疯狂而扭曲、此刻却永恒凝固的脸上。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映着司机僵硬的倒影,像是在审视博物馆里一件粗鄙的展品。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却丝毫暖不化他眼底的冰寒。
“核能枪……”秦朗的指尖在车窗边缘虚虚划过,仿佛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那武器的粗劣与危险,“真是……毫无美感的挣扎工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点评劣质工艺品的挑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被冻结或未被冻结的“听众”耳中。
苏沐阳的暗金色眸子滴溜溜转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内司机那滑稽又惊悚的姿势,特别是那只僵直地握着枪柄、指节惨白的手。
“老寒,”他转头,小脸上是纯粹的好奇,“你能让他动动手指头吗?就动一下,我想看他能不能扣下去诶。”他指了指那把距离击发仅差分毫的核能枪,语气里充满了孩童对玩具机关的热切探究。
凌夜寒没有回应,深黑的瞳孔依旧锁死在司机身上,那无形的、冻结一切的意志没有丝毫松动。
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瘫在地上的四个绑匪体表甚至凝结出细微的白霜,他们脸上混合着恐惧和痛苦的泪水也冻成了冰痕。
秦朗直起身,目光淡淡扫过苏沐阳。
“别玩火,阿阳。”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在的地方。”
他不再看车内,视线投向远处活动室门口那堆尚未被风吹散的灰白齑粉,又瞥了一眼瘫在地上如同冰封雕塑的另外四个绑匪,最后落回驾驶座的方向。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平静无波。
秦朗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如同拂去一粒尘埃。那动作优雅而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清理掉吧。”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寻常杂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驾驶座上的司机,竟意外发现那股压制着他的冰冷力量突然消失。可还没等欣喜若狂的他压下扳机与这三个小恶魔同归于尽,更加可怕的事情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他握着核能枪的那只手一寸一寸的,在他血丝尽显的眼前,将黑洞洞的枪口准确无误的对准了他自己的脑袋。
他的大脑在疯狂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反抗,但身体却像一具精密的提线木偶,忠实地执行着来自车窗外那个优雅少年的无声指令。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卡在喉咙深处,化作无声的绝望气泡。扳机在绝对意志的牵引下,冷酷而稳定地向后扣动。
砰!
并非预想中核能枪的轰鸣,而是更沉闷、更原始的一声爆响。近距离的射击让子弹穿透颅骨的瞬间,声音被血肉和骨骼吸收了大半。
司机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又重重撞在肮脏的头枕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孔洞和喷溅状的血污。握着枪的手终于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下,那把致命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油污的脚垫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内炸开,如同无形的粘稠液体,迅速淹没了之前所有的焦糊味和尿臊气。
车窗外,苏沐阳“哇哦”一声,暗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某种新奇的化学反应。
“是烟花诶!”他脱口而出,小脸上是混合着惊讶和某种扭曲兴奋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不是血肉横飞,而是一场稍显刺激的街头表演。
瘫在地上的四个“冰雕”绑匪,眼珠在极致的恐惧中几乎要爆裂出来。他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窒息声,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我终结。
那凝固的绝望表情,如同被烙印在脸上的永恒诅咒。
苏沐阳的惊叹还在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孩童般的惊奇尾音,秦朗的目光已经淡漠地扫过地上那四尊僵硬的“冰雕”。
他们脸上定格的表情——混合着目睹同伴惨死和自身即将面临未知命运的极致恐惧——清晰地倒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眼底,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还有这些,”秦朗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如同在讨论天气般的随意,他的指尖优雅地朝地上点了点,“也一并清理了吧,太碍眼了。”
“我来我来!”苏沐阳立刻从“烟花”的新奇感中跳脱出来,小脸放光,兴奋地摩拳擦掌,“这次让我来玩玩嘛!保证比老寒的‘冰雕’好看!”他暗金色的瞳孔里流转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仿佛眼前不是四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等待他拆解的新玩具。
秦朗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看着挚友的无奈纵容,但出口的话语却斩钉截铁:“这次就让阿寒来吧,阿阳,你的方法太吵了。”
他的目光落回那四个绑匪身上,如同在看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碎屑,“而且,也不够干净。”
“啧。”苏沐阳小嘴一瘪,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但也没再坚持,只是将双手插进裤兜里,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凌夜寒的“清理”方式。
几乎就在秦朗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夜寒深黑的眼眸微微转动,那冻结了四人的无形意志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指令。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的剧烈变化,甚至连温度的骤降都只是刹那的错觉。
瘫在地上的四个绑匪,他们凝固的眼珠中最后的倒影——同伴爆开的头颅、车窗外恶魔般的身影——连同他们扭曲的肢体和凝固的恐惧表情本身,开始无声地崩解。
像被风吹散的沙塔,又像烈日下迅速蒸干的水痕。
他们的身体从边缘开始,迅速化为极其细腻的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与地面活动室门口先前那堆粉末别无二致。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不过一两次心跳的间隙,原地就只剩下四堆松散、毫无生气的灰烬,以及几件失去了支撑、软塌塌掉落在地的廉价衣物。
微风拂过,卷起几缕细小的尘埃旋涡,很快又归于平静。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似乎被一种更彻底的虚无吞噬、覆盖,只剩下空旷水泥地上那几堆刺目的灰白,昭示着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看吧,”秦朗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堆齑粉,又扫过破旧的旧款悬浮车里司机那惨烈的尸体,最后落在苏沐阳微微撅起的小嘴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陈述,“这样才安静,才彻底。”
苏沐阳看着地上的灰堆,又看看车里那摊刺目的红白混合物,小脑袋歪了歪,像是在认真比较两种“处理方式”的优劣。
最终,他耸了耸小肩膀,似乎觉得秦朗说得也有点道理——确实不吵了。
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等安保过来处理后事。
苏沐阳的注意力如同被风卷走的柳絮,瞬间就从这血腥的“清理”现场飘开了。暗金色的眼珠转向活动室侧门,在琢磨着回去再吃两块苹果。
当然,得是新切的,之前那几盘切好的放到现在都不好吃了。
秦朗跟上苏沐阳的步伐,他今天的阅读计划已经被打断两次了,希望这次能让他安稳看完那本传记。
凌夜寒却并未立刻移动脚步。
他的目光沉静如渊,越过眼前这片刚刚被“清理”过的血腥狼藉,投向孤儿院前庭尽头那条被高大松柏掩映的幽静小径深处。
阳光费力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墨绿针叶,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混合着硝烟、血腥与虚无尘埃的诡异气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那个方向微微波动。
“嗯?”苏沐阳刚迈出一步要去活动室,小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这丝微妙的涟漪。
他倏然停住,猛地回头,暗金色的瞳孔瞬间亮起,如同嗅到新奇玩具的幼兽,所有的慵懒一扫而空,脸上浮现出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兴味,“老寒,你闻到没?有好玩的‘味道’过来了!”
他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某种无形的讯号,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整个人都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微微兴奋起来。
秦朗的脚步也随之停下。他并未像苏沐阳那般外露情绪,只是微微侧首,视线也顺着凌夜寒所望的方向延伸。
他温柔辽阔如天空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被打扰的不悦,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粒微尘。指尖在袖口那看不见的“污浊”上再次轻轻一拂,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松柏的针叶在微风中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阴影里无声的呼吸。那破碎的光斑摇曳得更剧烈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拨开凝固的空气,一步一步,踏在时间的弦上。
率先从最深沉的墨绿阴影里浮现的,并非实体,而是一股气息。它不同于凌夜寒那冻结万物的冰渊意志,也迥异于苏沐阳身上跳脱的、带着毁灭欲的孩童气息,更不是秦朗那种优雅表象下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
那是一种……粘稠的、带着腐朽甜腻感的死寂,如同深埋地底千年、裹着华丽锦缎的棺木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泄露出的、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僵冷的陈腐与恶意。
空气似乎瞬间沉重了数倍,连阳光都仿佛被这无形的气息浸染,失去了温度,只剩下苍白冰冷的线条。
苏沐阳脸上的兴奋骤然凝固了一瞬,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如同小兽遇见了从未见过的猛禽。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两个好友能更好的保护他。
苏沐阳自知自己的武力值不如秦朗,更别提和凌夜寒相比,他的长处在于机械与数据。因此他们三人早有默契,若是遇到连凌夜寒都感到棘手的强大敌人,苏沐阳会迅速把自己放到挚友们的保护圈里,以防自己成为敌人的突破口。
秦朗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打断计划的、极度冰冷的厌烦,如同艺术家在完成杰作时被泼上了一滴污墨。
他周身那无形的优雅气场似乎收束了一下,变得更为凝实,如同收在鞘中的名刃。
凌夜寒依旧沉默着,但他笼罩四周的、冻结时空的意志,无声地收束、凝聚,从覆盖整片区域的“场”,压缩成一道无形的、更加锐利坚固的壁垒,精准地横亘在三人与那片阴影之间。
阴影蠕动着。
一个身影,终于从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墨绿里,缓缓踱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却颜色黯淡、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黑色西装,身形修长,步伐带着一种刻板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却又似乎踩在心跳的间隙上。
阳光吝啬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却无法照亮他的面孔——那面孔笼罩在一顶宽檐礼帽的深深阴影下,只能看到一段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颌,以及一抹微微向上弯起的、弧度完美的嘴唇。
那嘴唇的色泽,是干涸玫瑰般的暗红,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嘴角噙着的笑意,温和、优雅,甚至带着点旧式贵族特有的矜持,然而,这笑容却如同画在冰冷瓷器上的图案,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将那股腐朽甜腻的死寂气息,渲染得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窒息。
他停在松柏投下的最后一片阴影边缘,距离那几堆灰白的齑粉和破旧的旧款悬浮车里惨烈的景象,不过十余步之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阴影中似乎有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扫过车内凝固的死亡,最后,稳稳地落在了秦朗身上。
“真是一次特别的初见。”一个声音响起,如同上好的天鹅绒拂过生锈的铁片,低沉悦耳,尾音却带着一丝磨砂般的沙哑。
“仅代表帝国至高无上的君王向您表示问候。”
他从宽大的帽檐下抬起那双细长的眉眼,笔直的注视着优雅微笑下,那双温柔如天空、此刻却蕴藏着深冬般冷意的眼睛。
“您好,帝国第六皇子殿下。”
“哇哦!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老秦,原来你还有隐藏身份吗?”
不习惯被他人掌控气氛,苏沐阳突然夸张地捂住胸口,暗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光芒,仿佛秦朗瞒着他私藏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玩具。
秦朗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那弧度细微得如同水面掠过的一丝风痕,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眼中那片温柔的天空像是死死焊在他的脸上,只是其下蕴藏的深冬寒意似乎更凝实了几分,如同冰层无声地增厚。
他没有理会苏沐阳那不着边际的咋呼,目光平静地迎上帽檐阴影下那双细长的眼睛。
家里那些不应该出现在贫民窟的女仆下人,全职全能矜矜业业的管家,藏在地下图书馆的各种连智脑都查不到的书籍资料,从三岁起就被强制开始做的各种训练,被要求养成的优雅举止……
所有不合常理的碎片,此刻都在这个自称代表“帝国”的男人面前,被一句轻飘飘的“第六皇子殿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早已有所预感,却始终不愿深究的答案。
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捕捉到了秦朗眼中那片凝固天空下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抹干涸玫瑰色的唇角弧度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带着洞悉一切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愉悦。
“看来,”那低沉悦耳、却带着锈蚀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滑过冰冷的鳞片,“殿下对自己的身份并非全然无知。这很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却更像是在欣赏猎物陷入蛛网的挣扎,“鄙人,阿德莱德·冯·施特拉赫,作为陛下的特使‘渡鸦’,很荣幸能在此迎接殿下归返。”
“归返?”秦朗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温和的调子,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二者中间的凌夜寒,周身那无形的冰渊壁垒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空气中细碎的尘埃都仿佛被瞬间冻结,悬浮不动。
苏沐阳也不再嬉闹,暗金色的瞳孔紧紧锁定着那个自称阿德莱德的男人,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在扫描每一个细节。
“是的,殿下。”阿德莱德直起身,阴影中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宽檐帽的遮挡,牢牢锁在秦朗身上,“您血脉中的高贵不容流落于这等……污浊之地。”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几堆灰白齑粉和破旧的旧款悬浮车里凝固的惨状,语气里的轻蔑如同在拂去一粒尘埃,“君王陛下对您的流落深感痛惜,特命鄙人前来,接引殿下回归您应有的位置。”
“应有的位置?”秦念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在袖口那看不见的“污浊”上又轻轻拂了一下,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一个被刻意‘遗忘’在贫民窟十几年的位置?”
“遗忘?”阿德莱德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不不不,殿下,那只是必要的‘保护’。您幼年时的处境过于……敏感。某些潜伏的毒蛇,需要时间才能引出来,不是吗?”
他微微偏头,阴影似乎笼罩了更多的表情,“况且,若非如此,殿下又怎能获得如此……特殊的成长经历?您身边这两位‘挚友’,不也是这份‘流落’带来的意外收获么?君王陛下对您能在此等环境中凝聚起如此独特的力量,深感欣慰。”他的目光短暂地掠过凌夜寒和苏沐阳,带着一种评估稀有物品般的审视。
苏沐阳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被当成“意外收获”和“独特力量”的评估感让他极度不爽,暗金色的眼睛里燃起两簇危险的火苗,像被激怒的幼兽龇起了牙。
秦朗的视线没有离开阿德莱德。对方的话语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撬开他记忆深处那些尘封的、被刻意模糊的片段。
幼年时模糊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仪器后面记录着什么;管家永远标准得如同量尺刻度的动作下,偶尔闪过的一丝复杂难辨的眼神;那些在地下图书馆深处找到的、用某种古老加密文字书写的卷轴,上面描绘的星图与力量回路……
以及,三岁那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强行从温暖的床上抱起,塞进一辆冰冷、隔绝了所有光线的悬浮车……
阿德莱德似乎很满意秦朗的沉默,那是一种信息被接收、正在被消化的证明。
他向前迈了一步,踏出了松柏投下的最后一片阴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完全暴露在清晨灿烂的阳光下。
那张脸异常英俊,五官如同古典雕塑般完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瓷器般的冰冷质感,尤其是那双眼睛——细长,极深的墨绿色瞳孔,像是沉在寒潭深处的古玉,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幽邃。
“殿下的疑惑,在回归帝都之后,自会得到解答。”他伸出手,那只手同样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戴着一枚样式古朴、镶嵌着墨绿色宝石的戒指,“现在,请随我启程。您在此间的‘游戏’,”他再次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已经结束了。”
感谢管家这些年严格的礼仪指导,让秦朗不至于当场失态,或者做出任何有损仪态的举动。那深入骨髓的优雅几乎成了本能,即便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维持着那片焊死般的、温柔却疏离的天空。
然而,这份近乎完美的克制,在凌夜寒眼中却成了另一种信号。
凌夜寒周身那无声收束、凝聚的冰渊壁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荡开一圈极其细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涟漪。
这涟漪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坍缩,瞬间将秦朗和苏沐阳完全笼罩其中,形成一道绝对隔绝的屏障。而他本人,则如同冰封王座上苏醒的君主,向前踏出一步。
“嗒。”
靴底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声音清晰得刺耳,与阿德莱德那无声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如同冰棱坠地,瞬间划破了那粘稠死寂的空气,也强行截断了阿德莱德伸向秦朗的那只苍白手掌所营造的压迫感。
空气似乎被这一踏彻底冻结了。松柏枝叶的沙沙声戛然而止,连地上摇曳的光斑都凝固了一瞬。
阿德莱德那完美无瑕的、如同瓷器画上去的微笑,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阴影下那双墨绿色的古玉般的眼珠,第一次真正地转动了一下,将焦点从秦朗身上,移到了这个突然横亘在前方的、散发着绝对低温与排斥意志的身影上。
凌夜寒并未开口。他只是站在那里,比松柏的阴影更深沉,比凝结的寒冰更凛冽。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冻结万物的虚无,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此路不通。】
阿德莱德伸出的手并未收回,只是悬停在半空,苍白的手指在凝固的空气中微微蜷曲了一下,那枚墨绿宝石戒指折射着冰冷的光。他嘴角那干涸玫瑰色的笑意重新加深,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被冒犯的兴味。
“哦?”那带着锈蚀感的悦耳声音再次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欣赏一件意料之外、却更有趣的展品,“这位……想必就是殿下在此间收服的‘冰渊意志’了?真是令人惊叹的纯粹与……桀骜。”
他的目光在凌夜寒身上逡巡,评估的意味更加露骨,甚至带着一丝贪婪,“如此强大的本源力量,流落于此,实在是明珠蒙尘。陛下若知晓,定会为殿下感到骄傲,也会为帝国增添如此瑰宝而欣喜。”
凌夜寒没有理会阿德莱德语言中的挑衅,他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阿德莱德身上。
那双沉渊般的眼眸深处,冰层无声地蔓延、加厚,如同极地永夜的降临。周围凝固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那无形的冰渊壁垒不仅隔绝着阿德莱德的气息,更开始向内压缩,将那份腐朽甜腻的死寂寸寸逼退。
阿德莱德脸上的兴味愈发浓郁,那干涸玫瑰色的唇瓣弯起的弧度近乎完美,却如同面具上的刻痕。他悬停在半空的手并未收回,指尖上那枚墨绿宝石戒指,在凝滞的空气中悄然流转过一丝幽暗的光泽,仿佛深潭底部悄然睁开的眼睛。
“桀骜,是天赋者的特权,”阿德莱德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带着那种天鹅绒摩擦锈铁的特殊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冰寒的屏障,敲打在耳膜上,“但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无畏的放肆。”
他微微歪头,宽檐帽的阴影更深地笼罩了他的上半张脸,只留下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和一段苍白得刺目的下颌。
“殿下,您这位‘瑰宝’似乎不太明白……谁才是这片星域真正的主宰?”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秦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仿佛在等待秦朗亲自去“驯服”眼前这头危险的冰兽。
秦朗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凝固的天空,但那片天空之下,深冬的寒意已凝成实质的冰棱。
阿德莱德话语中的傲慢与凌夜寒被轻慢的评估,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入他刚刚被强行掀开的、关于自身血统的认知伤口。指尖在袖口那看不见的污浊上,第四次拂过,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碾碎什么的力道。
他没有看凌夜寒,也无需去看。多年的默契早已刻入骨髓。凌夜寒的沉默与那不断攀升的冰寒意志,本身就是最清晰不过的回答——拒绝,彻彻底底的拒绝。
“阿德莱德先生,”秦朗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温和依旧,春风之下却是深不可测的寒流,“我想你误解了两件事。”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温柔辽阔的眼睛直视着帽檐下的阴影,天空般的底色此刻是冰冷的铅灰。
“第一,我身边的人,从来不是谁的‘收服物’或‘瑰宝’。他们是我的挚友,拥有独立的意志。”
“第二,”他顿了顿,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如同冰面反射的冷光,“关于‘谁才是主宰’这个问题,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点,似乎还轮不到一个不请自来的‘渡鸦’来下结论。”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夜寒动了。
并非攻击,而是更深层次的掌控。那笼罩着三人的冰渊壁垒骤然收缩至极致,几乎紧贴他们的身体,形成一层流动的、绝对零度的贴身护甲。
同时,以他落足的那一点为中心,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逾精钢的透明冰晶,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方圆十米内的所有地面、残骸,甚至攀上了松柏低垂的枝叶尖端。
空气彻底被冻结了,连尘埃都定格在半空。阳光照射在这片冰晶覆盖的区域,折射出无数道冰冷刺眼的光线,将这片区域化作一个剔透而致命的寒冰囚笼。
阿德莱德完美无瑕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那张瓷器般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被冒犯的冰冷怒意。阴影下,墨绿色的瞳孔如同毒蛇般收缩了一下,死死盯住凌夜寒。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的选择。”他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苍白的手指优雅地交叠在身前,那枚墨绿宝石戒指上幽光流转,仿佛在积蓄着什么。
松柏的针叶在绝对的低温下发出细微的、仿佛即将碎裂的呻吟。破碎的光斑被彻底冻结在冰面上,失去了摇曳的能力。粘稠的死寂与冻结万物的冰寒,在这片被冰晶覆盖的狼藉之地,形成了无声的、一触即发的尖锐对峙。
阴影在阿德莱德身后无声地蠕动、凝聚,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触须即将破影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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