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因苏璇的到来，似乎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活力。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在皇城东市附近的街坊中传开——济世堂新来了一位年轻貌美却医术通神的女大夫，姓素，几针下去就把一个快咽气的老婆婆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济世堂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有抱着高热惊厥孩童的妇人，有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的汉子，有咳得撕心裂肺的老者，皆是寻常医馆束手或疗效甚微的病症。
苏璇坐于角落那张简单的诊桌后，神色始终平静，甚至可以说淡漠。她很少言语，问诊往往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诊断之快，用药之奇，每每让旁观的林清源惊叹不已。
一个壮汉捂着肿得像发面馒头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素大夫，我这手腕前日扭了一下，谁知越来越肿，疼得钻心，那回春堂的膏药贴了半点用没有！”
苏璇看了一眼那肿胀发亮的手腕，指尖在红肿边缘轻轻按了几下。汉子顿时“嘶嘶”抽气。她收回手，淡淡道：“非是扭伤，是被‘赤线蜈蚣’蛰了。毒气聚于此处。” 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灯火上燎过，快如闪电般在汉子手腕几个不起眼的小点上刺了几下。一股黑血瞬间涌出，腥臭扑鼻。苏璇又取了一小撮墨绿色的药粉洒上。不过半盏茶功夫，汉子手腕的肿胀竟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疼痛大减。汉子目瞪口呆，连连道谢。
一个面色青灰、咳得直不起腰的老者被家人搀扶进来。林清源之前诊断为肺痨，开了方子，效果不佳。苏璇诊脉片刻，又让老者吐了口痰在瓷碟中观察。她指着痰液中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状物：“此非痨症，乃是误食了染有‘金丝霉’的谷物，霉毒侵肺。寻常治痨之药自然无效。”她开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方子，以绿豆、甘草为主，辅以几味清肺解毒的草药。三日后，老者家人喜气洋洋地提着鸡蛋来道谢，咳嗽已止，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最神奇的是一个小儿惊风，高热不退，浑身抽搐，牙关紧咬。孩子的母亲哭得几乎昏厥。苏璇只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灯火上灼烧片刻，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孩子十指指尖和眉心处轻点刺血。挤出几滴颜色暗沉的血珠后，又取了一小粒气味清凉的药丸塞入孩子口中。不到一炷香，孩子的高热竟开始退去，抽搐也停止了，沉沉睡去。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素手回春素大夫”的名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东市乃至更远的街巷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她的诊桌旁，渐渐排起了长队。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林玉如成了苏璇最忠实的小尾巴和代言人。她蹦蹦跳跳地穿梭在药柜和诊桌之间，帮苏璇准备笔墨纸砚，分拣药材，维持秩序，小嘴叭叭地跟病人介绍：“找素心姐姐准没错！她可厉害了！”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苏璇的崇拜和喜爱，那纯然的热情，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无声地融化着苏璇周身厚重的冰壳。
苏璇依旧话少，神情清冷。但林玉如递过来的温水，她会默默接过；林玉如叽叽喳喳分享的市井趣闻，她会静静听着；林玉如笨拙地学着辨认草药，认错时，苏璇偶尔会简短地纠正一句。这些微小的回应，足以让林玉如开心半天。
这日傍晚，病人稍稀。林玉如將一杯刚泡好的茉莉香片放在苏璇手边，然后托着腮，趴在诊桌对面，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璇整理脉枕。“素心姐姐，你医术这么厉害，是神仙教的吗？我爹说你的针法他见都没见过呢！”
苏璇动作微顿，抬眼看她。少女的眼神清澈见底，只有纯粹的仰慕和好奇，没有丝毫试探和算计。苏璇垂下眼帘，端起那杯温热的茉莉花茶，清雅的香气氤氲开来。她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星陨之域。”她轻轻吐出四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啊？”林玉如没听清。
苏璇却不再言语，目光投向济世堂门外。阳光正好，街上行人熙攘，一片太平景象。然而，就在对面街角一个卖竹编的摊位阴影里，一个穿着体面深蓝色绸缎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眯着眼睛，目光阴沉地朝济世堂内窥视。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准确地落在角落诊桌后的苏璇身上。
苏璇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倒映着她骤然冷冽的眼眸。
那人腰间悬着一块令牌，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令牌上那熟悉的三头玄鸟纹，正是国公府家徽的纹样，只需一瞥就瞬间像烧红的烙铁，直直烫进了苏璇的眼底。
是柳盼儿的人？还是苏天昊？来得倒是不慢。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将杯中温热的茉莉花茶缓缓饮尽。清甜的茶香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来自国公府深宅的、陈旧而腐朽的阴谋气息。
“玉如，”苏璇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我去拿些‘钩吻’和‘七星海棠’的根茎。”她需要配一点东西了。
林玉如立刻应声：“好嘞！素心姐姐稍等！”话音未落，林玉如已经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向后面的药圃。
苏璇的目光再次扫过门外街角，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一边走向药圃，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动作轻柔，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也好。该来的，总会来。
济世堂后院那方小小的药圃，在夜色中散发着混杂的草木气息。苏璇蹲在一丛茂盛的七星海棠旁，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她手中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精准地划过深褐色的根茎，渗出粘稠的乳白色浆液，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到令人眩晕的异香。
“素心姐姐，钩吻根挖好了！”林玉如抱着几根还沾着新鲜泥土的暗褐色根块，脚步轻快地跑过来，却在几步外猛地刹住，皱着鼻子，“咦？这七星海棠的味道好冲！比白天浓多了。”
“嗯。”苏璇应了一声，动作不停，小心地将那乳白色的剧毒浆液刮入一个特制的黑色小瓷瓶中。“谢谢。”苏璇取过林玉如手中的钩吻根，同样手法处理，挤出几滴颜色更深、气味辛辣的汁液滴入瓶中。两种毒液相融，那股甜腻的异香奇异地淡了下去，化为一种近乎无味的冷凝气息。
林玉如好奇地探着头，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素心姐姐，你这是配什么厉害的药啊？解毒的？还是……”
苏璇盖上瓶塞，用一块浸了药水的软布仔细擦拭小刀和手指，动作一丝不苟。“防身的。”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街角那双阴鸷窥探的眼睛，提醒了她，国公府也从来没有忘记她，柳盼儿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有些“见面礼”，她得提前备好。
林玉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扬起笑脸，“反正素心姐姐配的药肯定厉害！对了，我爹说今天多亏有你，那个张掌柜家的老寒腿疼了好多年，你几针下去他就能下地走了！外面都在传你是神医呢！”她叽叽喳喳，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
苏璇站起身，将黑色小瓶贴身收好，冰冷的瓷壁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丝凉意。“玉如，夜深了，快去歇着吧。我来关门。”她打断少女的兴奋。林玉如有些意犹未尽，但看看天色，估计已是二更时分，明日若起晚了逃不了又要挨说，她吐吐舌头，朝苏璇挥手作别，“那我去睡啦，素心姐姐也早点休息！”
苏璇没有多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合上院门后径直穿过药圃旁的小门，身影融入济世堂后巷的浓重黑暗里，很快苏璇轻车熟路来到国公府。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腰间的黑色小瓷瓶上轻轻拂过。瓶身冰冷，里面是她用七星海棠和钩吻精心调配的“礼物”。再过十天就是苏天昊的生辰了，原本想再等等，但这深宅内院的冷酷与奢靡，让她实在不想让猎物多享受片刻的欢愉。那就让他们在痛苦中走向灭亡吧。
和十年前一样，柳盼儿为了世子生辰早早备了装点府邸的鲜花，这些花都是提前从各处买来移栽在下人院里，只等生辰当日摘了摆满整个国公府。苏璇记得很清楚，自母亲去世柳盼儿成了当家主母后，每一次苏天昊的生辰都被当成整个国公府一年中最重要的宴会操办，借此彰显他国公府世子的身份。
苏璇将瓷瓶中的药液撒在那些花的根系附近，这些药剂对花而言是很好的养料，对人而言却是还差一味药引子，不致命的前菜罢了，当然要等宾客来齐了一起享用。
苏璇收好瓷瓶，随手拾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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