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盯着昙花。
昙花花瓣弯曲,因为它所纹着的皮肤下的皮肉绷紧了。
她目光上移,看到一张典型的褐种男性面容,挂着紧张的神情。
她问:“是你给我的资料上写着,‘我在晚安溶洞很想你’,我满足你的愿望过来了,你怎么又一脸不敢相信?”
她穿着草绿色的冲锋衣。口袋装着钥匙、手机和纸巾;腰包里存放丽日书和笔、500毫升罐装草药水、矛头和甩棍,以及24根白色短杖。
草药水是炳烛酊剂的辅料,如果天上掉免费无主灵体就能用上。
今天摇骰子摇到了矛头和甩棍上场,其中矛头已经找车工车了螺纹,拧进手柄中。
另外,来之前考虑到可能更要依赖身体本能的快速决策,所以她在美乐社区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光。
些微酒精镇静了她大脑负责克制的那一部分,拆了她的刹车。
昙花再次形变,因为他用力抓衣摆擦汗,没有说话,挡在巨大卵形溶洞前当门卫。
旬兰嘉望着他身后的光景,问:“你就找到了这么一个能模仿通风塔的场地?”
“……”
“真是同好会?”
“对,都在里面。”
“给我一张现场票。”
他嘴唇动了几下:“12金……”
旬兰嘉扭头就走——她改变有序的生活,放下正在春播的种田游戏过来赴约,居然还要花钱买门票?
他急了,伸手又不敢碰她,简直要跪下:“不!我糊涂了,不要钱,请进!”
看他这么迫切,想必里面的活动没她不行。是要她做祭品呢,还是别的什么?
她抬脚踏入场内。
微妙的苦味弥漫在整个卵形洞穴,这里一共分散着约35个人,显得极为稀疏,而且他们大多徘徊在太阳光照不到的环形水域边。
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也就是地面正中),立着又一个不规则长卵形东西。
它可能有好几个她那么大,用黑色绒布完全罩住,绒布边缘被4根钢丝绳拽向周围4个木箱。
旬兰嘉猜绒布下是某个雕像。
她镜片后的双眼眯了眯,发现周围路过的人们要么携带昙花,要么把昙花纹在身上,多半是异教。
她握拳又松开,用温度和力度提醒自己身处现实,并非做梦。
昙花们来来去去。
如果有人不喜欢团队文化,会不会用火龙果花代替?反正长得差不多。
都是植物,怎么很少有人纹蒜在身上?
她买到啤酒后,甚至从超市老板那儿拿到半头蒜,以防万一。
之所以“拿”,是因为付钱时老板盖住收款码,赶家狼似的“去去去”她。
总之注意力被赶回现实,她见到青年、中年人,也见到青年推着坐轮椅的老人。
没有摊位、摊主、摄影师、角色扮演者或死宅,除了昙花有些特别,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家常的衣服。
“啊……”轮椅老人首先注意到她,声音和晶状体一样浑浊,“伊德奥-纳。”
“伊德奥-纳?”
“哪里找来的?”
“别又是个骗经费的。”
层层叠叠的私语声像链式反应一样迅速从她所在的地方传到洞穴对面,而从对面反射回来的,则是一道又一道目光。
这些眼神代表什么意思?挑剔、期盼,或者仅仅是关注?
她除了大学前的文艺汇演,只在抽签抽到讲解小组作业幻灯片时受过这么多人同时瞩目。
——话说你是不是又有一份小组作业待提交?
——这个啊,申请单人完成就行,以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一个人反而比团伙的成果好。
——他们还在看我,果然是因为我跟伊德奥-纳撞脸。如果骗他们我是整容过来的,实际是条70岁的鱼人,会发生什么?
纹身男(现在他不是这里唯一纹身的男人,但姑且还是这么叫他)用一条白色绸布在入口处的铁栏杆间绕圈打结,草率封住进来的通道。
他一看溶洞里的情况,就指其中一名拿昙花的女青年:“椅子,快把椅子排好!不然待会儿她坐哪儿呢?站在旁边看?”
旬兰嘉隐约觉得他话语中的第三人称是指自己,体贴道:“我站着也行。”
为了证明,她还环顾四周,多次挪位置,最终稳稳站定。
如果从这个新点位出发,运气好的话可以抖出甩棍在15步内抽6个人的脸。
纹身男使劲摇头,他一跟她说话就有几率变哑,或许秉持了祸从口出所以谨慎发言的传统美德。
旬兰嘉见他摇出残影,想建议他别搞现在的这一行了,不如去直播摇花手。
女青年把昙花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说:“隔壁洞的那帮人把长椅都弄走了。”
还有别的节目?
旬兰嘉为了听得更清楚,换到15步内只能抽4个人的位置。
抱昙花的却瞥了她一眼,闭上嘴。
不过顺着旁边其他人延伸向溶洞黑暗深处的目光,她知道了“隔壁洞的那帮人”在哪里。
晚安溶洞像颗藏污纳垢的蛀牙,景区为了创收有够拼的。
旬兰嘉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场合,扮演热忱的角色:“你们谁有折叠梯和鸭舌帽?我想去隔壁洞看看。”
轮椅老人,伊老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有性别之分,灵活地回头看推车人,同时手指往旬兰嘉的方向点了点。
推车人意会,俯身从轮椅下盘抽出一把折叠成烤箱托盘大小的梯子。
“还真有?”旬兰嘉接过折叠梯,惊讶,“你们两位,平时是有人需要爬梯子的吗?”
推车人面无表情:“我今天想了个办法混进护理院,才把老太偷出来。”
旬兰嘉拿不准她是不是在讲冷笑话:“这样啊。那你有没有鸭舌帽?好像偷摸做事的人都会戴,我也随个大流。”
她的话音刚落,头上就被扣了顶帽子。
在理智反应过来前,手肘已经往身后空中划过半圆,似乎撞到什么软的东西。她立刻停下,抬高帽檐提亮视野。
一个身影捂着胁下后跳半步,是个络腮胡的瘦高个男子。
他压着声音说:“帽子给您了,请注意安全。”
旬兰嘉的第一反应是偷摸做事时,络腮胡也挺好遮蔽面容。
第二反应是他懂压声,也是喊麦主播的好苗子。
异教和直播的生态是否有所类似?单人的小组作业就以这个为主题好了。
半升黑啤的余威尚在,它镇静了大脑中负责克制的那一部分,使她兴奋,尚可以做她放纵言行的借口。
集齐装备后,旬兰嘉在众人目送之下走向上次来时没有探访过的卵形洞穴黑暗处,又一个溶洞的入口。
他们纷纷给她让路,不管他们的动机和未来可能发生的最糟糕情况,至少这一刻挺感人。
越靠近黑暗处,越能听见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阵阵人声,好像在喊口号。
渐渐,黑暗也因为人眼的调节功能而变亮。
那里是一扇贴着“闲杂人等请勿进入”纸标牌的木门,上面甚至没有“安全出口”的绿灯,真是太黑暗了。
门内的口号声逐渐清晰:“放弃!放弃!放弃!”
旬兰嘉沉默。
自从离开农村到了大城市,她就总是沉默。
该不会是传销团队从异教徒手中夺走长椅只为进行抢椅子团建小游戏吧?她说社交生活像舞台,可不是在呼唤更多戏剧化情节啊!
不过,背负着身后这帮,姑且可以称为昙花爱好者们的期待,她展开折叠梯,让它更“梯子”,今天第2次郑重庄严地闯进门里。
毕竟扯着喉咙喊的人可听不见敲门声。
门一拧就开,随手关上保持原状。
眼前的溶洞只有一个教室大小,共6列长椅,每列8张。四周围着鹅黄色的纱帘,天花板布满裸露而错综复杂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蜂蜜甜味。
靠近讲台的每张椅子基本挤着3到4人,而她所进入的后门附近,椅子上明显稀疏。
看来,参与者普遍比大学生爱听讲。
他们都穿着同款宽松的黑色长袖外套、深灰色棉绸质感阔腿裤,零星有人回头又转回去,从外套领口露出来的内衬白衣都是统一的圆领。
他们目光汇集在溶洞尽头,一个长得像白胖蛙类的秃顶中年褐种男性双臂支在讲台上。
这位主讲人头顶悬着横幅:创生之所719迎新会。
现在不是招聘季,但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说不定这是该公司前几年的迎新活动,但因为经费问题拖到了现在。
唉,经济形势。唉,人类命运。
主讲人瞟了穿着户外装的旬兰嘉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空调有问题。”
主讲人望向角落,那里只有一台黄色立式空调,它20年前可能是白色的:“用得着梯子?”
“万一是壁挂式的呢?”旬兰嘉大声嘟哝,把梯子放在一边,指向这台老旧机器,“用电量不对,你讲台抽屉里应该有根电笔,拿给我一下。”
她扯一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话,好像自己真是个工人。
讲台后,主讲人弯腰低头看了眼:“哪有抽……哦,在这里。”
“咔”。
旬兰嘉已然卸下立式空调操作主板下面的壳子,搭在墙边,绕到空调后面拔插头,又绕回来,假模假样地研究沾满灰的滤网。
讲台抽屉里大概率没有电笔,那她会说没有就算了,然后揭下滤网上的灰尘毛毯,自然而然地离开。
不知道昙花爱好者们有没有能力劝这帮人站着团建,从而取回长椅。困难程度应该不会亚于把梳子卖给秃子。
除了主讲人之外,她只能看见其他人的后脑勺,进门后也只听过主讲人一个发出声音,她不仅见证他们的沉默,也堪称“有效”地暂停了他们的活动。
大冷场。
除非他们的活动正是“沉思”。
旬兰嘉拍了拍最近的一条长椅靠背,木质的,手感很扎实,强行询问坐着的人以开启话题:“来这儿团建?公司待遇怎么样,缺不缺修东西的?”
两名新人齐齐朝她转过头来,更近的青年女性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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