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昏黑的溶洞,顶部的圆洞裁切出一片繁星点点的天空,像硕大而无神的黑眼睛。
旬兰嘉和它对视。
除了撞到的头,她睡得浑身疼,想抬手按一按心脏,却没抬起来。
大艺术家缓缓松开她的胳膊,点点头:“醒了?”
旬兰嘉捂着额角坐直:“死线临头了吗?”
“马上揭幕。”
很轻松就能把绒布从光滑的石头上扯下来,甚至如果不额外固定,它自己就会滑落。
现在绒布由钢丝绳牵着边角,钢丝绳末端绑在数米开外的4个木箱上。
社长煞有介事,生怕做得简单。他磨磨蹭蹭说了一堆,吩咐4个人解绑木箱,把钢丝绳抓在手里。
据说绒布下的雕像此刻面朝溶洞口。这样,社长在后续活动时就可以正对着雕像宣讲,同时,虽然他背对入口,但有什么情况,余下几十人都能帮他注意。
这种大型活动的细节真多……
旬兰嘉卷起右裤腿,在皮肤表面画下背对大门的简略男子符号。
这小小溶洞卧虎藏龙,里面明光灿灿的信徒带走了传销头目的尸体和丽日书,这里满月华光社不知道在干什么。
赶场打工的人多,赶场见证异教活动的就比较稀少。旬兰嘉置身其中,才并没有阅读都市传说故事的邪异感。
“如果从背面把布往下拽,让雕像从脚露到头,比较有人间**。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大艺术家没有转头,盯着未开的黑绒布对旬兰嘉说。
旬兰嘉回神后环顾周围,诧异地问大艺术家:“你怎么还没就座?”
连外包的络腮胡男子也坐到她正前方,不端正但也不闲散地靠在椅背,像混时长的监考老师。
大艺术家手臂一挥,快速竞走离开。
社长手臂一挥,雕像后方的二人松开绳,雕像前侧的二人立刻牵引着钢丝绳前进,黑色幕布往前荡坠。
幕布飘落,雕像先露出头,像被娩出的婴儿。
旬兰嘉盯着它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没了一切窃窃私语的动静。
幕布继续飘落,最后毛茸茸地堆在雕像底座,像条盘绕主人的小家狼。
旬兰嘉依旧盯着她的脸。
“妈啊……”母语词汇飘出她打颤的齿列。
雕像与其说和她像,不如说正是她故去的母亲,旬享年轻时的模样。
青春版旬享穿着白色大理石雕琢出的宽松白袍,张开双臂站在底台上,面带微笑,而且如此巨大,足足有4米高。
社员们纷纷交流,几个坐在雕像侧后的人还绕过来瞻仰。
旬兰嘉看见老人靠在椅背上,摇摇头。
有人的目光在雕像和自己的脸上来回转移,似乎是在对比“伊德奥-纳”和“奥-纳”到底有多像。
“眉毛和鼻子不太……”
“是对照着雕刻的吗?”
“我觉得有50%。”
她也听到有人问社长为什么不仿照菩萨像,把奥-纳像改雕成双面的,这样前后边都能看清。
前排的络腮胡也和旁边的人聊天:“典型的旬郡妇女长相,和我姐姐一个样。”
旁边的人礼貌点头。
“啊……”旬兰嘉发出点声音。
络腮胡也稍微回过头看她,细纹托着笑弯的眼睛。
他的蓝色美瞳有些滑片,露出虹膜银色的边缘。
旬兰嘉勉强定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提醒他,但注意力很快像遇了热刀的荤油一样化开。
——旬辛!发言有“俯视感”的人是你!好吧,只有你配这么和我说话……
——他拖稿是为了在满月华光社收集素材,还是继续着他的复活计划?
——别怕,万一出了意外,他可以喂人吃难吃的饭菜。
旬兰嘉发现许多现成的离开理由。
一是她已经了解满月华光社的建成原因;二是今晚经历了密集社交,能够回味整整5年。
对了,市民手册中提到,遇到这类涉及到神灵崇拜的秘密集体活动,最好先报警,确认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保留证据,尽早离开。
说起报警,三是一般警察带走了创生之所的新人们,肯定会问到铳击案。尸体和凶手凭空消失的明显蹊跷又会使他们把案件移交给交流警察……
——你就那么怕交流警察?
——连刺客都大大方方射人,而你畏畏缩缩,好事做不了多少,坏事干不尽兴。
一名盘头的中年女社员下座位,给每人分发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册子。
歌会一共要唱6首,凭自觉分声部,现在大家先熟悉整理成册的曲谱和歌词。
歌词本最后是几张宗教画。既然这里名义上是漫展,那么宗教画也算同人图了。
旬兰嘉又想外行指导更外的行,让大家排队发个自己最舒适的“啊”声,分出男女高中低声部。
但是,“时间有限,”社长拒绝说出拒绝的话。
旬兰嘉招招手,让社长弯下腰:“我闯上门总体来看是个突发事件。我这样一个具体的人的具体形象,会影响成员们对奥-纳的神秘高远的认识。要找个理由让我离开吗?”
“你想离开吗?”
什么叫“想”?她确实有理由离开,也能顺应时势留下,不管外力迫使她选择什么她都接受,但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离开还是留下?
不过社长希望她留下,她能察觉到这一点。他希望她成为吉祥物或代言人,还是今晚直接剖开祭月?
满月华光社的一些成员也希望她留下,或许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她也想瞧瞧事件会发展成什么样。
两方对视。
旬兰嘉沉默着移开目光,望向高大的“奥-纳”雕像,大理石在些微星光下漫起莹白。
社长的眼睛从平行四边形眯成三角形:“到时再说吧。”
旬兰嘉用手掌指示雕像,问他:“你都自宫了,就没有想过自己整容成那样?”
然后给文彻看到,让他大叫些“你在外面有别的双胞胎了”的傻话听听。
社长皱眉,没有回答。
“或者你要给我来件白色长裙吗?我看奥-纳,还有其他……小众宗教的女代言人都这么穿。”
她中段咽下“异教”一词。
社长盯着她,嘴唇动了动,说:“可是,你终究不是奥-纳啊。”
旬兰嘉觉得他真是说出了本次漫展举行到现在最二次元的话。
歌会开始了。
刚刚分发小册子的盘头中年女人站到雕像旁边——旬兰嘉推测她是中高层干部——高呼:“全体起立!”
众人照做,衣衫悉悉索索。
女人高声宣布:“为了表达对祖国的热爱和敬意,让我们首先齐唱司文钦国歌。辉煌的云烟,预备,唱!”
国歌?旬兰嘉稀奇地投入其中,配合周围人的音色:
“辉煌的云烟已经散去,黑暗的时代正在降临,你能做什么?
“邪恶的声音窃窃私语,善良的影子为此消隐,我能做什么?
“看黑色汪洋无边无际,那安于孤岛港湾的船儿,必将远行。”
“重拾琥珀中的历史光辉,将司文钦之船导向前方!”
旬兰嘉唱得格外新鲜。
从小到大,很多人总是不好意思高唱国歌,反而在这个定位不明的秘密结社里,成员可以扯起嗓子。
新历1世纪中期,一名领主统一了平原上分裂的诸部,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平原和郡联。
到现在,君主是名义上的统治者,每一任都叫“司文钦”。
郡联的历史断代过不知几次,但都有人幸存并复国。世界大战前夕,整个大陆都笼罩在压抑的氛围当中,国歌应时出现。
一曲终了,中年女人宣布:“请坐。‘伊德奥-纳’领唱《新月》。”
众人“轰隆隆”的落座,伊德奥-纳有条不紊卸下腰包,脱去草绿色的冲锋衣搭在长椅上。
现在她上身的棉质白衬衫像物理老师一样扎在黑色运动裤中,裤子袢带上还挂着串“叮咣”响的钥匙,脚底是双战斗靴。
所幸那件白衬衫撑起了与其他“小众宗教”的女代言人一半的相似度。
她捧着歌词本,深吸一口气,歌声在整个溶洞**鸣:“夜色沉沉如墨,风声微微低吟——”
众人跟唱“风声微微低吟”,然后共同齐唱接下来的部分。
第2首《将升将落》,形式上更像轮唱,旬兰嘉和其他人间隔一小节地互相撵着,越唱越快。
第3首《满月》,齐唱。众人渐入佳境。老人说颅腔共鸣得晕乎乎的,获准休息。
第4首《月光照遍》,旬兰嘉顺便兼任指挥,调控速度。
第5首《下弦月》,它相当于脍炙人口的民歌《上弦月》的小调版本,所以不少人跑调!幸好有识之士们大声演唱正确版本,遏住颓势。
第6首《无月之夜》,无具体歌词的吟唱,最考验音准。多亏了有识之士们的即时发挥才不至于彻底完蛋。
合唱完,秘密结社、合法集会的众人意犹未尽地交流。
社长掀开原本用来固定绒布的木箱之一的盖子。
木箱用松木板钉成,红石大学宿舍16幢大门口边有同款箱子种着菠菜,箱上贴有“做植物学标本请自取”。
社长的箱子旁竖着一次性杯子立柱。
旬兰嘉凑上去看,箱子装了6口人头大小的瓮。据本社共同的认识,月相也有6种。
社长打开靠近右手的瓮,从中年女人手里接过大铁勺,从瓮中舀水倾进中年女人又递来的一次性杯子中。
“给。”社长给旬兰嘉递水,“大家都口渴了,你喝完也来帮帮忙。”
“哦哦,好的。”
原来只是分发饮用水吗?她还以为有什么神话象征和隐喻。
“社长,”旬兰嘉闻了闻水,想起那个主讲人肚皮上的血洞,“待会儿的座谈会,你们就实事求是地说自己的奥-纳,千万不要借别的宗教里的月神形象,免得他们的成员混进来,给你一……次难忘的经历。”
社长正直道:“我不会剽窃别人的创意。”
旬兰嘉皱着眉毛,又觉得他把话说得太死。
各大宗教基本都在互相剽窃创意,或者说人类的崇拜行为以及为此衍生出的规则与言论有同样的根源,各信仰传说也在趋同进化。
来不及和他讨论了,她趁灵感热乎,赶紧提笔记录在手臂上。
1.本章标题面纱飘落是我想着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中的同名唱段起的。
司文钦国歌的灵感也来自于该剧的开场曲,以及接近结尾处FJ开大船的那一段。
2.“看黑色汪洋无边无际,那安于孤岛港湾的船儿,必将远行”则融合了《克苏鲁的呼唤》中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而我们本就不该扬帆远航”以及《焦虑的人》中的“留在港口的小船最安全,但这不是造船的目的”。
3.你终究不是奥-纳啊→你终究不是我的蕾姆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面纱飘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