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汀遥望冰激凌车价目表,“嘶”了声:“好贵。”
“被宰是游乐园里必然的一环,所以我觉得属于合理支出。”旬兰嘉掏出手机,“我请你,要什么口味?”
“开心果,卖完的话就巧克力。”
阿廖汀倒没有年长者必须请年轻人吃饭的包袱,也没想起邀请人最好负责客人的支出这条常见社交规则。
掏手机时,旬兰嘉瞥见余额沉默了一下,又仿佛毫无停顿地付了款。
售货员是个棕卷发男,还有些婴儿肥的两侧脸颊上画着粉蓝拼色爱心,转身让机器“轰隆”,再转身时往取餐台竖两支甜筒。
她刚伸手,售货员就严肃制止:“请等一下!”
她真的暂停住,想象出8种后续发展。
他双手悬在两支开心果甜筒上,做出撒粉动作:“为您添加幸福快乐哦。”
“……谢谢?”
她接过甜筒,但没有立刻离开,因为被售货员刚刚的发言点亮记忆。
以“男模”为关键词搜索资料的时候,好像在某张路边大屏的照片上见过他。
旬兰嘉回首确认身后没有排队的人,把甜筒放回取餐台,掏出失而复得的丽日书和笔,打算问2到4个小问题。
首先,他的身高体格比较出挑,证据是他在这台车里显得缩手缩脚。
“冒昧问一下,你的身高是……?”
“1.84米。”他温和地笑起来,“还有三围数据,需要记录吗?”
旬兰嘉从他胸口的绿色宝石饰扣领带绳移开目光:“呃,不,不用了。这样看来这台车是不是改装过或者干脆就是定制的?它比一般车小,所以让你看上去体积特别大。”
“哈哈,”他笑声爽朗,简直像真心的,“应该是配合了小朋友们的身高吧,让他们感觉甜筒车贴近自己,更亲切一点。”
“可是你的车停得比较偏,从动线考虑,”旬兰嘉举着文具比划,“如果车停在路对面,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经过你的摊位。”
阿廖汀过来看情况,见两人居然一问一答了起来,怕开心果甜筒等不及,立刻拿着吃。
她坐上旁听席,把另一支喂进腾不开手的旬兰嘉嘴里。
旬兰嘉边吃边“唰唰”记录。
前灰色产业从业者、现售货员陈述道:“对面从主干道去适合停车的地方要上两级台阶,调研发现每级台阶都会减少10%的客流量。另外,那边树荫少,地面会因为融化的奶油变得黏哒哒的,很不舒服吧?”
阿廖汀吃得开心喂得积极,现在喂完一支,插了句:“从地图上来看,这里离碰碰车出口以及欢乐剧院出口都近,客源不会少的。”
调研?虽然这种质疑有职业歧视的成分在,但是旬兰嘉感觉自己签字笔的墨水都变黏哒哒了。
“我承认自己的冒昧,”她舔嘴唇上的奶油,不得不问,“你的学历是……?”
“我前年还在大学读文学。你在做社会学实践吗?我很感激社会学的朋友们,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指望你们发有偿问卷调查的链接。”
完了。旬兰嘉想,完了呀,她今后怎么过呢?
她真切感受到脚踩在鞋里,鞋踩在实地上,顺着话题干瘪地说:“其实我学的是人类学。”
他眨眨眼:“差不多吧?”
她虚弱地念经:“人类学就是人类学呀,人类学是不可能变成社会学的……”
虽然嘴皮子还在机械地动,但她已经沉浸于回忆中。
前几天情绪上头时,她尽情花钱,捐给世界各地的87家机构,昨天开始陆陆续续收到汇报金钱去向的感谢短信和诈骗电话。
有的钱捐给病人、想上学的女孩、给老人翻身的护工,有的钱捐给保护区巡逻员、猛禽救助者,连交流警察都有一份。
钱很重要。
苏岸计划好要一直走学术道路,指导老师很看好她;邵缇亚拿到文凭就会金光灿灿地回去参选酋长;对门宿舍的戈翰塔在准备当生物学老师,时不时对各种生物试讲课……
她也得找份工作。
可以是货车领航员,完成任务后在高速路服务区下车,接着自我推销上另一辆车。至少在任何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前都不会失业。
可以是论文代写,不过只写正文。
可以是兹哈贝尔占卜师。话说被当成骗子的话,会不会被叫去喝茶?
或者还有别的选择……
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呆滞,他扶住窗框鼓励道:“没关系,人总有活路。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前途肯定是光明的!”
旬兰嘉心里最本质的模块在问“依据是什么”。
她含混回应:“唔。”
他竖起大拇指。
能在公共场合告知陌生人答案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我之后……可能……还会找你访谈,有偿的。”旬兰嘉磕磕绊绊地说完。
售货员爽快答应:“好啊,你把手机给我。”
手机被他一番操作后原模原样递了回来。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好友了。”他顿了一下,笑眯眯地说,“以后尽管提要求吧。”
正在旬兰嘉思考如何回应时,阿廖汀也掏出手机准备扫付款码:“再来一支巧克力甜筒能打折吗?”
甜筒价格都是定死的,不过售货员多挤了两圈,导致成品的形状不太美观。
不存在的幸福粉末撒完,一批小学生跟随家长从左边涌过来。
他们叽叽喳喳,走在最前面的小女孩惊喜地指向这边:“啊!”
“哈!”甜筒车里发出惊喜的应和。
“巧克力?”“还有草莓味的!”小女孩的朋友们蛙跳起来。
旬兰嘉没妨碍别人接待大客户,悄悄离开,走向刚刚放完一场情景剧,正值人员散场和入场的欢乐剧院。
剧院台阶一侧有窄斜坡,她直接坐下休息,掏出手机查这种斜坡的名字。
垂带石。
阿廖汀叉腰,站在节目表和海报前用批判的目光上下左右检查,回来通知:“接下来也是富有教育意义的儿童情景剧,用波折的剧情歌颂真善美之类的。”
旬兰嘉不排斥主流艺术作品——触动的人多就叫主流,而她经常属于大多数——询问:“有唱歌的情节吗?”
“应该没有。”
“那么就此别过。”
阿廖汀略有些戏谑:“原来你喜欢那种公主早晨推开窗户唱歌,然后小鸟落到她手上的故事吗?”
“这么一说……”
——我喜欢动画音乐剧,还有歌舞片,描绘音乐梦想的励志电影也不错,里面歌曲多。
——你喜欢音乐?
——也不是所有都喜欢。我偏好叙事性强一点,或者有独特背景的乐曲,比如对唱,比如为了讽刺圣人而作的颂圣曲。
——原来如此,你在故事里找音乐,在音乐里找故事。
和想象出的阿廖汀结束对话后,现实里的阿廖汀已经坐到台阶上,调查似的问:“那个花哨男有问题吗?”
旬兰嘉反应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前男模?”
“什么男模?”
“忘了是什么会所的,总之我见过他的超大海报,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偶像。”她伸手臂框出海报有多大。
“你们老师到底指望你们研究什么?”阿廖汀觉得好笑。
旬兰嘉捋了捋前因后果:“赞助商要我写相关报告,所以我打算攒够钱之后再联系访谈。”
“攒钱?”阿廖汀擅长抓可疑之处,“赞助商给你的赞助呢?”
旬兰嘉做出尴尬的神态:“都在最快乐的时候用最有价值的方式花掉了。”
“那倒也不错。”阿廖汀评价完,重又笑起来,“不过你找人搭话的技巧真生硬啊。”
“嗯。”
大学里有课专门教怎么搭话,不过旬兰嘉听过老师的话术,感觉自己如果是潜在受访者的话一定会飞起一脚。
阿廖汀还在琢磨那个前男模:“游乐园招人应该会检查传染病吧?”
查询红石游乐园的招聘条件之后,旬兰嘉回答:“对,哪怕是外包保洁也需要体检单。毕竟是人流量大的公共场合,还有很多小孩。那什么,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阿廖汀:“好突然,摩天轮不也是‘一旦出故障就玩完’的项目吗?”
旬兰嘉向她展示屏幕。
那是一串电影剧照:配角健健康康上了摩天轮12号座舱,转一圈回原地开门,大块溃烂的人形肉倒出来。
“我用‘红石游乐园’和‘传染病’一起查,搜到《三重感染》的剧照,据说在这里取景过。它的分镜很讲究,我想去圣地巡礼。”
旬兰嘉解释道。
红石游乐园的摩天轮是无轴的,远看像个白色大圈,高112米,转轮直径96米,共42个缤纷多色的座舱,转一圈半小时。
摩天轮如果出现在言情小说,会有爱侣拥吻;如果是犯罪小说,就有人死在上面。
整个游乐园都有类似的氛围:作为“非日常”的场地,总有情节转折在此发生。
旬兰嘉和阿廖汀聊到她玩模拟经营游戏时会把摩天轮设计成5小时转一圈,然后在下面建收费厕所;她聊到专家设计特殊过山车进行死刑的传闻;她聊到花车游行文化,说得口干舌燥才安静。
排在后面的少男小声说:“如果摩天轮有轴,就可以搞灯光秀。”
同行稍高一些的少女发表重要讲话:“但是无轴更帅吧?技术力很高的样子。”
旬兰嘉在前面偷听,无论哪一方说话都频频点头。
阿廖汀目光如电,一把把她拽走:“别愣着,到我们了!”
她们排队时处心积虑和后面的人换了4次位置,终于精确地坐进电影《三重感染》中一切惨烈剧情的开端,摩天轮12号座舱。
“呜呼!”舱门关上,旬兰嘉鼓掌。
坐在对面的阿廖汀感到好笑:“幸好园方没有大力宣传,否则我们肯定抢不到12号轿厢。”
旬兰嘉最后一拍手,变为合掌微鞠躬:“谢谢。”
“突然谢我干什么?”
“谢你虽然没看过这部电影,但还是陪我圣地巡礼?”
“毕竟要让你开心嘛。”
1.“人类学就是人类学呀……”是那个,“宿敌就是宿敌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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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常驻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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