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不大。
鬼屋“黑乡迷局”入口已经禁止游客进入,先前进来的人也都悉数排出。
工作人员挂的告示牌上写着理由:要调整设备位置,2小时后重新开放,敬请期待。
残损的尸体模型躺在角落,8个横在大堂中的大瓷瓶里装着些零碎杂物,1个大瓷瓶不慎摔碎,里面的内脏模型淌了一地。
偏厅,3台穿传统服饰的女人模型僵硬地动作——它们本来就是机械——裁剪比命还长的五彩布。
角落垫脚台形状的音响播放呜咽风声,上面是一个灰扑扑的运动鞋鞋印。
旬兰嘉半空中向前一扑,总算抓住了乱窜的它!
整个房间都被她跑过至少20圈,连那张大小姐的榻她都爬过不下4次。
大小姐的模型侧躺墙边死不瞑目。
它,是枚苹果大小的不定形**,几乎透明,抓住后一改灵活逃窜的身姿,变得迟钝驯顺得多,像塑料袋吸在手上。
旬兰嘉怀疑这是它忍辱负重假意示弱的戏码,但想想它也没有脑子,不然不会只知道逃。
它比塑料袋更轻盈飘忽,握着它像握一团室温的火。
切断它和房间的联系、把它摘走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波澜壮阔,可也不轻松。她可好好流了几道鼻血,忍受着头晕目眩的副作用。
她从头发到裤脚管都在室内奔跑过程中黏了蜘蛛网、蜘蛛吃剩的空壳和灰尘,因为无论如何逃窜,这个小玩意儿都没有离开过室内。
旬兰嘉想象中的工作——和异教徒斗法;实际的第一个任务——捕捉奇妙生物。
确认手并未感受到被腐蚀的异样,她开始单手把弄它,一边往鼻孔里塞了两根纸巾条。
它被揉搓得发出“吱吱唧唧”的叫唤,体温稍微提到35修氏度左右。
旬兰嘉拿远了些,平举着手问:“怎么一被抓就不惨叫了?它是什么东西?”
她回头先是没找到阿廖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上线”正蹲在地上。
铺地的青石砖留有诡异的挤压和铭刻痕迹,像被不锈钢的蛇爬过,稍微有点交流安全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匆匆施法后尚未处理的痕迹。
阿廖汀确实是看着旬兰嘉施法的。
不过,她像面对老牌饮料的新口味般研究法阵到现在,敲敲下巴,欲言又止:“这怎么能运行……?”
既然“上线”沉迷看图说话,旬兰嘉忍着头晕,自行观察手头的“塑料袋”。
“和我书上看到的死灵很像,有一点点实感,但这鬼地方没死过人,所以它不是鬼。它是凭依着某个东西吗?”
——会不会和“奥纳”雕像诞生了灵体一样,某个塑料袋诞生了它?
——“奥纳”雕像被精雕细琢,又受了几十年供奉,塑料袋做得到吗!
——塑料袋从古生物变成石油再变成塑料袋,怎么不是精雕细琢了?它可是工业皇冠上最明亮的反光板啊!
——那塑料恐龙玩具还能算是真的恐龙呢。
——它能直接用肉眼辨认,而且手感可比单纯的灵体实在。你不是说它更像死灵吗?那就是灵体加一些物质。
阿廖汀敷衍地扔出一团亮闪闪的朱红东西。
旬兰嘉乍一看还以为是心脏,但它在空中上升时柔软展开,下落时轻盈地对抗阻力,掉在她手心。
是个朱红的拉绳丝绸袋子,最大容积约一包150抽纸巾。
旬兰嘉想找上级确认布袋的用法,免得自作主张之后负担责任。职场就是这样的。
眼下阿廖汀依旧沉默,所以她也立刻抛开“职场新人的10个不得不注意事项”,凭直觉把不明生物装袋,拉绳系结。
袋子有规律地缓慢胀缩,如同呼吸。
旬兰嘉不想自己拿着它,但跑去打开阿廖汀的衬衫塞入防贼口袋好像也不礼貌。
她畅快呼气,先向阿廖汀表示理解:“我的法阵很漂亮吧?我反正是看不够的,就像有人做完美甲就会经常发呆盯着手指一样。”
说着,她的眼神落点就飞虫落网一样黏到自己的作品上。
她不由自主赞赏道:“真妙,不愧是我。”
阿廖汀皱紧眉头,终于发话:“法阵结构没问题。你的自限制模块做得很好,比大坝还要滴水不漏。整体架构逻辑也通顺简洁,没有赘余部分。但是怎么运行得起来呢?”
能运行是事实啊。旬兰嘉问:“你觉得哪里不合理?”
阿廖汀站起来,伸展手臂,启发性地提问:“历史上有几次全球范围的宗教改革?”
怎么不从奇点开始铺垫……旬兰嘉接话:“两次?”
“哪两次?”
“第一次改革从统治阶级开始,确定了哪些宗教是正教;第二次从民间开始,给异教的神取了名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那给异神取名字之前,人怎么拜奉祂们,称为‘这个’‘那个’吗?”
“我不知道。”旬兰嘉想象了一下,“感觉也挺好?”
阿廖汀忍住攻击欲,不评判对方孰好孰坏的价值观。
不过她没忍住一步步推过程,仿佛受了刺激:“你在施法过程中,也用‘这个’‘那个’来代指你所祈求力量的那些异神吗?”
旬兰嘉差不多意识到,有某个巨大问题隐藏在所有对话气泡后,尚且不知它的全貌。
阿廖汀正抓着她的手,带她摸它的外壳。
为了与之配合,她把能用来剥壳的语句当成工具按次序摆出:“看你的意思,问题出在和异神有关的部分?
助手终于进入状态。
阿廖汀松了口气,原本不宁静的心绪现在像落进海里的沙砾,知道会有底。
她把对话的主动权慷慨交出:“对,你继续。”
语言流向转变,旬兰嘉完全没在意,抬了抬朱红丝绸袋子,沉浸式叙述:
“它一直在室内逃窜,由此可得它和这间建筑的关联太强,不方便单独处理。所以我设希文房间,画下法阵,唱诵阿尼克语的咒文,向和‘自由’有关的狂奔之尸请求分裂、分离的力量。”
没观察出对方的反应,她深吸一口气,继续:
“第二次宗教改革之后,狂奔之尸才有了名字……又过了几百年才是语言革命,推行了安全的、在神秘方面没有建树的通用语。
“……第二次宗教改革,目的是什么?人们总不会闲得没事给异神取几个不可言说的名字玩。之后的通用语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阿廖汀笑着催促她:“说出来,为什么我对你法术的成功深表惊讶?”
你那是惊讶吗?你当时都快死机了。
旬兰嘉先腹诽一句,眉毛压低,灰眼睛像铅笔在草稿纸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勾画。
她说:“我就不顺着时间线捋,直接从‘旬兰嘉如何犯错’的角度讲吧。”
阿廖汀表示支持:“请,这是你我一贯的诉求。”
“在法阵和咒文里,我指代狂奔之尸的时候,用了翻译成阿尼克语的‘狂奔之尸’一词。”
旬兰嘉伸手揉开皱紧的眉头。
“阿廖汀,你之所以‘深表惊讶’,是因为正确的指代在法术中很重要。难不成……‘狂奔之尸’,不是祂的真名?”
说到最后,她无言几秒,一句“我*”脱口而出。
阿廖汀双臂环抱,右手掌像安抚婴儿般轻拍左臂弯:“别急,先说完再*。”
旬兰嘉几乎垂泪:
“呃嗯,第二次宗教改革,人们给了异神各种称呼,从而不必呼唤祂们的真名。”
这些称呼,哪怕用旧语言说出口,也不含神秘效力,所以后来通用语为了达到类似的效果,就参考了这些称呼。
她自创的这个法术,用的是不神秘的、现实的称呼。按理来说运行不起来……不知道力量来源指向哪里。
听音乐会般欣赏到现在的阿廖汀插言打断:“现在我知道了,而且你也知道。提醒一下,你总共用了两个法术。”
第一个法术想要借助狂奔之尸的伟力,害旬兰嘉流鼻血。
第二个采摘灵体的法术直接向自然祈求,她做了主祭,请阿廖汀做辅祭。
“好吧我确实知道,”旬兰嘉一敲有些发懵的头,“第一个法术,没能指向异神,也曲折地连到自然力量了吧?”
向自然祈求需要辅祭,而她没有辅祭,所以流了鼻血。
啊,之所以到现在她都没有因为施法变成狂信徒,搞不好是因为她一直不知道异神的真名。
“好好好,”阿廖汀“噼噼啪啪”鼓起掌,“我招对人了。”
旬兰嘉“哈哈哈”干笑三声,想起进鬼屋“黑乡迷局”前,阿廖汀是要展示在神秘世界存活的办法的。
也算她达到目的,至少旬兰嘉明白有时无知是一种幸运。
阿廖汀保持蹲姿,向她伸出手。
旬兰嘉感动于古代人类历史的厚重传承与艰难跋涉的不屈精神,又为“规避风险就会规避知识”的新认识感到憋屈。
她不想要全力躲避一切冒险才能过上的正常生活。
心情复杂,她和导师般的阿廖汀握手,上下摇动三次。
阿廖汀在她将要松手时用力抓紧:“让你拉一把,我腿麻了。”
走出鬼屋,旬兰嘉按照游乐园路线规划者的愿景,拐进最近的纪念品小店买了顶宽檐尖顶帽,它染成黑色,毛毡材质。
她戴在头顶调整角度,堂而皇之地问:“我的那些巫师同行……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阿廖汀即答:“基本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可以理解。”旬兰嘉看向货架间走走停停的人,“所以我们的生活才这么日常。”
神秘学虽然能总结出一定规律,但是整体上看依旧混沌无序。
不过反过来也成立:虽然一切都混沌无序,但努努力还是能凭经验总结出规律。
只是医学从经验医学进化成了循证医学,神秘学应该指望不上了。
如果通过作法来探究原理……有违研究伦理,算得上反人类罪,成本高得无法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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