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摸回宿舍,胯撞到苏岸的椅子不过大家都习惯了。
她放外卖,解包装,把面轻柔拨进汤里。
苏岸动动鼻子,想问舍友又发掘了什么新饭店,却不知为何频频眨眼,排除了一番干扰因素后发现是被荧光蓝闪到眼睛。
“因为户外运动服一般都是亮色,万一遇到危险,能让搜救人员一眼发现;哪怕死了,也能很快被收尸队找到;哪怕收不了尸,也能成为后来的人的地标。”旬兰嘉解释。
旁听的邵缇亚显然被这答案深深打动,陷入如常的沉默。
苏岸的情商迫使她几乎立刻就开口:“昨天你穿的袜子不成双,也和户外活动有关系吗?”
旬兰嘉低头检查今天的袜子,确认它们款式和颜色相同。
她身旁的柜子里充斥着或质朴或荧光的适应各种场合的运动服、一沓衬衫、一盒打折袜子……
她脑中则是各类色彩款式搭配的理念,当然,根据每日气温做的搭配不太管理念的死活就是了。
苏岸已经说了下去:“往好里想,着装选择能突出‘衣品很差’的特点,用来拉低大家的期待阈值,从而省下服装费,真有你的,嘉嘉。”
邵缇亚在旁听,她想象一个霓虹色泡泡越吹越大,挤开周围写着“应该这样穿衣打扮”的对话框。
旬兰嘉嗦两口面,放下筷子,用激动的语气道:“我认为许多着装要求陈旧、不公平、说辞全是漏洞。有的人必须穿高跟鞋,有的人绝对不能穿,而国王甚至能够光溜溜上街游行!”
人靠衣着装扮,书靠封面设计,国王行走在街道,雨水从皮肤表面滑过,也滑过他们的人生。
邵缇亚端着纸盒过来:“吃口我的炸鹌鹑蛋吗?”
“噢,我也要!”苏岸张嘴,“啊——”
交谈到此结束,一个微小的主题很难成为支撑长篇大论的基础。
不过日常生活正是由一个个微小主题组成的:该买拖把了。
银河路离16幢学生宿舍楼只有区区1500米。
红石大学校园范围内的道路禁止非教职员工的机动车通行,许多学生骑车经过,零星游客拍照打卡。
人行道上,301宿舍各自拎着拖把的一部分,准备回去组装。旬兰嘉还额外买了一卷晾衣用的钢丝绳。
走着走着,又一个微小主题撞了过来,或者说是旬兰嘉沉浸幻想,差点一头撞在拦路的杆子上。
她紧急刹车,险险避过,抬头仰望——盲道上放置着水泥底座,上面插着根“禁止轮滑”的警示牌。
她见义勇为、看它不爽,把它挪到路肩边上。
路过不认识的校友停下来为她鼓掌:“干得好!”
旬兰嘉灵光一闪:人判断好坏的功能就是价值观,基本等同于“赋予东西意义”……有的时候光顾着赋予,不在乎意义,甚至不在乎这件东西本身了。
人皮书复活术失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书没有价值观,太不像人?
回宿舍后,安静了一路的邵缇亚提问:“‘路肩’是什么?我熟悉这个读音,但是想不起来含义。”
苏岸代为回答:“道牙子。”
“听上去是一位仙人的尊号。”
“是马路边边……马路牙子!”
“这样啊。”邵缇亚明白了,她小声懊恼,“都怪我在假期里读了太多红林网文,系统、重生、穿越、以为是穿越其实还在地球上;龙王、剑尊、修行者和总裁的医生朋友……”
“你涉猎挺广泛的哈。”真正的红林人苏岸说,“现在宣称自己是修行者的人,不是想骗财就是想骗色,因为名声已经骗不到了。”
邵缇亚轻轻说话:“有人喜欢装神弄鬼,应该也有人有真本领吧?”
舍友的聊天声从耳旁飘过,旬兰嘉引起话题后就甩手不管,继续躺在03号床上不断滑动屏幕界面。
饶是她这种见过世面的,手指也会被劲爆的校内论坛帖子吸住:
震惊!文学院某教授半夜在员工宿舍烧龟壳,竟是……
旬兰嘉点进去,低声念出标题的后半句:“竟是灭蟑螂的偏方……”
顺着奇人异事,她钻进校论坛的怪力乱神版块,继续惊叹于其中丰富的内容。
比如,“校园十大怪谈”这种东西,每逢年底更新,把不够怪的除名。
已除名的怪谈有:
1.水塔上的独眼巨人——旧水塔管理员个子高,因为爱看动画片所以把一边头发放下来遮住右眼。
2.血新娘——热爱暗黑风格的夫妻在本校取景拍婚纱照。
3.哲学院与数学院容易出灵体病人——是真的。
目前两院各有一位学姐,分别在教学楼下的小径以及湖边游荡,逢人就问个不听。
大家担心她们哪天相遇,会互相追问直至大道都磨灭了,所以把小径和湖隔开。
4.每批次8幢206宿舍都出产变装皇后——纯属巧合。
今年住在8幢的都是女生,都在传这么安排是因为分管领导思想保守。
5.监控里的鬼影——超市监控坏了,属于竞争对手的商战策略。
6.无尽6楼楼梯——确实有这么一架楼梯,也确实有鬼作祟,但事发地在惠郡。
总体看下去,这不应该叫“怪力乱神”,更像是破除迷信的科普版块。
旬兰嘉翻看现在还在十大怪谈榜上的悬案,发现有意思的事。
“14幢是‘鬼楼’?它不就在我们对面吗?”苏岸举起教科书紧贴脸颊,压低声音,“好端端的楼房怎么会空置?里面的学生都去哪儿了?”
“上届学生毕业走后,这一届没有新生填进它,可能是因为近20年的生存率低潮。”旬兰嘉倚在床栏杆上,“我是这么回帖的。”
“‘鬼楼’应该只是形容,”苏岸声音有些颤,“不会真的有鬼吧?”
“不会。”邵缇亚和妈妈打洲际电话,“我们宿舍不会有女同性恋,楼里也没有男人。嗯?8幢有酷儿?离我们远着呢。什么?16幢是8幢的两倍?这就没道理了,妈妈,没有这样算的。”
宿舍内,旬兰嘉像动物园里的困兽走了3圈,站定在通往阳台的玻璃移门前,凝望“鬼楼”14幢的方向:“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苏岸在书页上深吸气,好像在靠油墨味维持交谈所需的理智。
旬兰嘉喃喃:“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电影投影在14幢的墙上看,还不用怕扰民?”
邵缇亚通过电话反问她妈妈:“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夜晚,周围墨色的树影勾勒蕾丝花边般的复杂曲线,人造建筑物方正如同石碑。
旬兰嘉狂蹬自行车,只是为了赶上银河路上金花百货的闭店时间,她怎么老是进入类似的境地?
彩色塑料盆、立式电风扇、扫把堆到店门外的铺路砖,玻璃门上挂着亮晶晶的贴纸和塑料水铳。
她停车踩下脚撑,闯进店门,没在门框绊倒,但把4米外的陌生学生吓一“跳”。
“老板,租投影仪,”她按照脑子里演练过的语气,说打磨过的台词。
柜台后的老板打了个哈欠,圆框眼镜因此滑到鼻头。
“现在只剩一台黑星科技的投影仪。”她推眼镜,伸手指示方向,“往里走。6金起租,每多过24小时加5金。一次最多租5天,过期上门追讨,损坏原价赔偿。”
在最后一排货架,能找到商标为地球与两颗卫星的投影仪,旬兰嘉不太懂参数,不过它的大小重量都像一盒骨灰。
她抱着机器刷通行卡付钱。
“路上别骑太快。”
老板埋头叮嘱,在便签上记录投影仪租赁时间。
旬兰嘉背着装投影仪的电脑包,在昏黑的校园中骑共享单车。
近似月光的灯光平等地照着她、照着这座城市和夜半球的许多城市乡村、照着医院、公墓、连锁快餐店和爱情旅馆。
她越骑越快,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这座城市、这颗星球、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人体70%成分是水,那么此刻她正受潮汐。
“我们是不是……”旬兰嘉在繁星点点的漆黑天幕下低声歌唱,“我们是不是紧紧相连?”
她唱给校园,唱给德林市,唱给地球,唱给虽然置身于内但彼此都觉得陌生的人类社会,唱了一首又一首。
歌声并未传出去太远,旬享的形象强行浮现在脑海,复现生前的问句:“唱什么呢?你又怎么了?”
昏黑寂静的校园夜景充满存在感地映在眼中。
旬兰嘉立马噤声,趁过去的记忆尚未完全闪回,赶紧靠边停自行车。
享教授的面颊已不再饱满,一层深棕头发整齐梳成单髻,灰蓝下垂的双眸在金丝边眼镜的反光中显出神经质的光泽。
人们常把教师形容成园丁。作为一名合格的园丁,她会修剪旁逸斜出的枝桠。
“可我是人……”14岁的旬兰嘉睁大眼睛,手掌颤抖,“不是能按要求摆动作的盆景。”
在与人相处时,兰嘉熟知人们想要的反应,但难以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因此总感到虚无。
亲戚聚会上,恭维、讽刺和言外之意如沉重的月光,层层降下。阴晴圆缺,遍照古今。
或许几十年后她躺在将死的病床上,还要答一堆晚辈的废话、哄他们开心。
几个同辈的少年们互相眼神交流,大多笑容僵硬,透露着或多或少的不适。
被喊起来敬酒的表姐尤甚。
部分亲戚的需求,可以堂堂正正要求得到满足,但是另一部分则不行,这不公平。
圆桌前,兰嘉猛地抻开手脚,站起身。
妈妈停止进食,文彻见势不妙快吃土豆丝。
兰嘉对亲戚们说亲情源于基因自我复制与多样化的本质,妈妈逼视她,表姐捂住脸。
兰嘉扫视所有人,说这场聚会既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妈妈把筷子拍在桌上。
因此,回到家,兰嘉要表演出尊敬妈妈的女儿模样……只要身处社会之中,就无时无刻都在献上表演,几乎没有能够休息的后台。
1.“只要身处社会之中,就无时无刻都在献上表演”化用了拟剧论,类似的表述和发散今后还会在这篇文章里出现。同名歌曲也很好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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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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