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卯之交,天光未透,肖家老宅已经肃然苏醒。
松鹤堂正厅内,沉水香的青烟在宫灯的光晕里袅袅盘桓。
肖念安端坐主位,墨绿缂丝旗袍纹路暗沉如古潭,银发一丝不苟,龙头拐杖静立身侧,不怒自威。
下首紫檀太师椅上坐着肖锦年和宋知许,肖磊和周钰侍立父亲身侧。
肖清鹤和肖清影安静站在祖母身旁。
厅外回廊,人影幢幢却鸦雀无声。
肖麒、肖麟、肖瓒和肖昭昭各家主携亲眷肃立,肖怀仁难得收起了跳脱,浅金色头发在晨色里显得颇为庄重。
卯时三刻,钟磬声穿透薄雾,自后山般若堂悠悠传来。
“时辰到——”司仪襄仪身着玄色中山装,白手套纤尘不染。
宋知许起身,捧着经卷,目不斜视地行至佛龛前,将经卷高举过顶,双膝跪落于青砖,声音清亮穿透寂静:
“知许奉《地藏经》第一卷,伏愿先祖离苦得乐,往生净土;祈佑肖氏子孙咸沐祖德,福泽绵长。”
辰时正,宗祠洞开。
肖锦年率先起身,肖磊和周钰紧随其后,肖家嫡系子女按辈分长幼鱼贯而入。
旁系则按旧例,止步于外庭,于特设帷幔后观礼。
肖清雯捧着紫檀托盘,盘中三支线香细长如笔,屏息凝神地跟着兄长,站在祭台东侧。
“襄仪就位。”
“襄仪就位!”副手应声。
“内外肃静——祭祖,开始。”
肖磊和周钰上前,于青铜香炉前站定。
肖清鹤手持礼单,逐项唱喏:
“行——净手礼!”
有男佣奉上盛着清泉的银盆与素巾,夫妻俩依古礼盥手、拭干。
“行——初献礼!”肖清雯上前,将托盘高举。
肖磊取香三支,周钰执火引燃。
檀香弥漫开来,肖磊双手捧香举过头顶,对着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神龛,深深三揖,才将香插入炉中。
香灰簌簌落下。
“行——亚献礼!”肖清鹤再唱。
肖清影手捧盛满时令鲜果和精巧糕点的鎏金供盘上前。
周钰接过,高举过额,三揖后,恭敬置于供桌中央。
“行——终献礼!”肖清鹤亲手捧的白玉酒壶和酒爵被奉上。
肖清影斟满清酒,举爵向祖先行礼,将酒酹于案前青砖,酒香与檀香交融。
“恭读——祭文!”
祠堂内落针可闻,肖锦年展开魏岱拟就、他亲笔润色誊抄的祭文:
“维公元二零二五年五月二十二日,岁次乙巳,肖氏阖族子孙,谨以清酌庶馐,敢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灵……”
祭文追述祖德,感念创业维艰,禀告家族近况,祈愿子孙昌隆、基业永固。
“行——大礼拜!”肖清鹤最后唱喏。
以肖锦年为首,所有祠堂内外的肖家人,无论长幼尊卑,齐刷刷撩袍下跪,向着供奉的层层牌位,行三跪九叩首大礼。
额头触地的闷响汇成一片,是血脉对源头最虔诚的叩问。
肖清鹤作为执礼者,亦深深跪拜下去。
礼成。
香烟缭绕中,众人徐徐起身。
巳时,祠堂祭礼的余韵尚未散尽,青石阶上的晨露已被踩碎,洇入石缝。
后山祖茔依山势层叠而上。
肖锦年立于最前,身影凝肃如碑。
身后肖家众人依照亲疏长幼,次第排开,鸦雀无声,唯有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
“父亲……请。”肖磊依礼提醒。
肖锦年颔首,率先走向一座半隐在古松下的墓冢。
石碑上,“显考王公讳达海之墓”几个深深刻入的青石大字,被岁月摩挲得边缘圆润。
肖念安在主祭结束后,就去般若堂诵经。没有同来祭扫亡夫,但此处供奉的香烛鲜果,无一不彰显着老夫人的心意。
肖磊亲手捧过一只素白瓷瓶,里面是新酿的醇酒。
周钰则捧着一束清晨从暖房摘下、带露珠的白菊。
肖清鹤上前一步,接过酒瓶,将酒液倾洒在墓碑前的石供台上。
肖清影紧随其后,将白菊放在供台中央。
仨人随即退后一步,与肖锦年一道,对着王达海的墓碑,深深三鞠躬。
肖锦年直起身,转向下处更为古旧的坟茔——那是肖家更早一代的祖坟。
石碑风化得更甚,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出“显考肖公讳……”的字样。
祭扫流程再次重复,洒酒,献花,鞠躬。
山风卷过,带来远处松涛的低语,也卷起祭台前飘散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林深处。
按族谱记载,一处接一处的祖坟被祭拜。
肖家众人依次上前行礼,青石板上整齐的跪拜声如同闷雷,一下下敲在土地上。
当最后一处祖辈的坟茔祭扫完毕,日头已近中天。
“礼成。”肖锦年宣告,“都散了,各自去歇息吧。”
人群如解冻的溪流,开始移动、分散。
长辈们低声交谈着缓步下山,小辈的步履也轻快了些许。
肖怀仁揉了揉磕得有些发红的额头,凑到肖清影身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惹得肖清影瞪了他一眼。
肖清鹤站在原地未动,目光眺向远方。
“鹤鹤,”周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累了吧?先回鹤园歇歇,午饭让张妈送到你房里。下午若是无事,陪我去花房看看新到的几株兰花可好?”
“好。”肖清鹤收回目光,随父母一同踏上蜿蜒下山的石阶。
身后的祖茔群在正午的阳光下沉默伫立,无声承载着肖家百年的沉浮与隐秘。
阳光耀眼,山径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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