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沃驶入海大时，暮色已沉沉压下来，路灯次第点亮。
车刚拐过图书馆转角，肖清鹤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便微微收紧。
通往数理系教学区的林荫道，影影绰绰地聚着不少人。
路灯光晕里，攒动的人头、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浪漫过车窗。
“那不是肖学长的车吗？”
“副驾！副驾有人！女的！”
“天……数理系那个沈……”
车缓缓驶近，几道手机的闪光灯猝不及防地刺破暮色，打在副驾驶窗玻璃上。
沈伊珞下意识侧身，发现驾驶位的肖清鹤神色未变，利落地拨动转向灯，方向盘一打，沃尔沃拐入一条不起眼的辅路，将那片喧嚷和刺目的光甩在身后。
车轮碾过减速带，轻微颠簸了一下。
“抱歉，抄个近路。”他目光扫过导航，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规划出一条避开主路、直达校级天文台后山停车场的路线。
沈伊珞含糊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相对僻静的灌木丛上。
沃尔沃驶入天文台后山的专属通道，闸机无声滑开。
这里果然清静，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机房低沉的嗡鸣。
肖清鹤停稳车，熄火，侧过身，视线落在沈伊珞依旧仓惶的侧脸上。
“舆论是信息熵的无序扩散，是干扰项。核心数据不出错，观测就能继续。今晚的目标是煤袋星云K波段的背景底噪，电磁干扰源已经标记，你的任务是记录下所有异常峰值。其他的，不必理会。”
沈伊珞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燥热，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明白，学长。”
山风带着夜露的凉意扑面而来，两人并肩走向校级天文台的白色圆顶，脚步声在寂静的山道上回响。
圆顶下的入口处灯光通明，隐约传来设备预热特有的、低频率的嗡鸣。
推开隔音门，一股混着机油、金属和冷气的独特气息涌来。
巨大的观测室内灯火通明，中央的“星芒Ⅱ型”望远镜镜筒在轨道上微微调整着角度，发出极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一个穿着南恩中学校服衬衫、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踮着脚，试图把一支记号笔塞进CCD控制台一个极其刁钻的散热孔里，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这破散热设计反人类啊……”
“肖清影。”
女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回头，嘴里的饼干渣掉在控制台边缘。
看到肖清鹤身边的沈伊珞时，眼里就迸发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八卦之光。
“哥！……呃，学长！肖清影站直，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沈伊珞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这位就是沈学姐？久仰大名！我是肖清影，今晚的温度记录员！请学姐多多指教！”
她伸出手，笑容灿烂得晃眼。
沈伊珞被过于热情的注视看得有些局促，伸出手，轻轻回握：“你好，沈伊珞。”
“学姐叫我清影就行！我哥这人吧，工作起来就一标准资本家，压榨童工没商量！学姐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肖清影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捅旁边的肖清鹤，眼里全是“快介绍介绍”的暗示。
肖清鹤面无表情地绕过肖清影，径直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实时监控界面。
“CCD温度曲线。过去十五分钟，波动超过±0.5℃，肖记录员，解释一下？”
肖清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了，哀嚎一声扑到控制台前：“啊！就波动了那么一点点！肯定是散热孔被堵了！哥你看这设计……”她指着刚才塞笔的地方，“绝对有缺陷！”
“缺陷在于记录员试图用记号笔改善散热系统物理结构。”肖清鹤轻点屏幕，放大温度波动区间，“重新校准。五分钟内，我要看到稳定在-115℃±0.2℃区间。”
他将旁边一个连接着数根导线的银色U盘递给沈伊珞，“沈学妹，导星镜修正参数和电磁干扰源坐标。K波段数据采集同步开启后，盯紧信噪比曲线，尤其是九点前后的城市无线网高峰时段。”
“好。”沈伊珞接过U盘，快步走向分配给自己的终端，连接设备，登录系统。
肖清影老老实实拿起记录板，对着温度传感器开始读数，嘴里小声嘀咕：“资本家……就知道压榨亲妹妹……学姐真可怜……”
肖清鹤在主控位坐下，目光扫过各个监控屏幕。
圆顶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露出外面深邃的墨蓝天幕，南十字星座的轮廓在尚未完全降临的夜色中初显端倪。他戴上专用的工作耳机，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串指令。
“设备预热完成。导星镜修频率提升5Hz，抵消微风扰动。‘星芒Ⅱ型’，目标区域：南十字座臂弯，煤袋星云核心暗区。CCD制冷单元状态？”
肖清影对着麦克风，汇报：“-115.1℃，稳定！波动±0.1℃！”
“电磁环境监测启动。沈伊珞，K波段数据流通道打开，实时传输到你二号终端。注意标记异常峰值。”
“收到。”沈伊珞面前的屏幕上，深绿色的数据流瀑布般滚落，旁边一个独立窗口正绘制着不断延伸的曲线图。
开启的缝隙越来越大，繁星次第点亮。
望远镜镜筒无声地动，精准地对准了南方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域——煤袋星云。
山风从观测缝灌入，沈伊珞微微眯起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流动的数据海洋和即将被捕捉的宇宙暗影之中。
“温度小卫士报告：-115.0℃。”
肖清影举着记录板凑近主控台，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沈伊珞和自家哥哥之间打转，“哥，K波段底噪基线是不是比上次低了一丢丢？学姐你看，这条线……”
沈伊珞的目光不得不从屏幕上移开半秒，落在肖清影指着的温度记录上。
“确实稳定。基线的话，需要对比原始数据包……”她说着，就伸手去摸自己帆布包里的U盘。
就在这时，肖清影像只灵巧的猫，飞快扫了眼沈伊珞半开的包口——熟悉的“丝路”雾面银丝绒盒一角露了出来！
“咦？这个盒子好精致！‘丝路’的标？哥，这不会是你下午‘路过’时，店员强塞给你的‘打折瑕疵品’吧？”她眼神揶揄地瞟向肖清鹤。
肖清鹤敲击键盘的动作微顿，“专心记录温度。误差容限是±0.1℃，不是±0.1八卦。”
沈伊珞将丝绒盒往里塞，拉上背包拉链，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数据流，试图用忙碌掩饰慌乱和脸颊的薄红，“基线对比需要时间，我调取上次存档。”
观测室内一时只剩下设备运转的低鸣和键盘敲击的声响。时间在专注中流逝。
圆顶缝隙外的夜空愈发深邃，星光璀璨得近乎不真实。
八点整，代表城市无线网络活跃度的曲线如预测般开始剧烈波动，沈伊珞面前的K波段信噪比曲线也随之出现了突兀的尖峰！
“干扰峰值出现！坐标时间20:03:17，强度超出阈值38%！电磁干扰源方位角87.3度，距离1.2公里，与预设干扰源位置吻合！”
“收到。启动预设滤波算法，频带宽度压缩20%，尝试压制干扰。”肖清鹤调出了一组预设好的参数模板，加载运行。
屏幕上，那条代表干扰的尖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摁压下去，虽然未能完全消除，但幅度已显著降低，K波段的数据流重新变得相对平稳。
沈伊珞松了口气，“压制有效！信噪比恢复至可接受范围！”
“干得漂亮学姐！”肖清影欢呼，旋即又探头探脑，“不过，我哥这预案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连附近Wi-Fi中继关了几个都算好了？为了今晚的数据，真是煞费苦心啊……”
肖清鹤没理会妹妹的调侃，目光投向二号屏幕：“沈学妹，核心暗区图像开始叠加了，关注丝状结构边缘的信噪比，实时反馈。”
屏幕上，经过长时间曝光的图像，正逐帧叠加。
那片浓稠的黑暗区域边缘，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被宇宙之风吹拂出的、若有似无的丝缕状结构。
它们缠绕、伸展，勾勒出暗物质引力作用的无形疆界。
沈伊珞的心跳微微加速，那是宇宙最隐秘的纹路。
“丝状结构边缘成像中，信噪比目前稳定在预期下限以上……等等！东南边缘！坐标（RA 12h53m, Dec-62°30'）附近，信噪比异常提升！有……有高密度节点迹象！”她陡然拔高声音，放大图像局部。
在煤袋星云仿佛吞噬一切的浓暗背景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却比周围背景明显亮了一线的点，正顽强地从数据的海洋中凸显出来！
肖清鹤迅速将主控台的观测焦点对准沈伊珞报出的坐标。
镜筒发出细微的调整声，冷却系统功率都悄然提升了一格。
“锁定目标区域！CCD增益微调 5%，延长单帧曝光时间10秒！清影，盯紧核心温度！伊珞，持续报告该节点信噪比变化！”
“温度-114.9℃，稳！”肖清影响应。
“信噪比持续上升！已超出周边平均值15%！图像轮廓正在清晰化！”沈伊珞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发现者的激动。
圆顶下，镜筒正将视线投向宇宙深处那片被尘埃遮蔽的秘密角落。
屏幕上的光点，在三人屏息的注视下，正一点点褪去模糊的面纱，显露出它可能蕴含、颠覆认知的本质——
一个隐藏在宇宙最著名暗星云心脏地带、未被记录的致密天体？
或是暗物质团块引力透镜效应下偶然捕捉到的、来自更遥远宇宙的星光？
煤袋星云的核心秘密，似乎正随着数据的累积，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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