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C市公安局南岸分局审讯室
时间：2030年9月21日 10:15
审讯室的空气沉重如旧。
室内，冷白灯光打在光洁的金属桌面上，映出四个清晰的倒影。单向玻璃外，周正平、李锐等人屏息凝神。
吴明霞坐在主审位，警服笔挺，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她面前摊开一份薄薄的卷宗。
依旧是陆蔓蔓负责记录，坐在她身旁。
林砺端坐着，一身柔顺服帖的深灰色丝质裙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透着一股浸入骨子里的冷冽和疏离。
律师沈墨，坐在她身侧，面前摊开精致的皮质笔记本。
“林砺女士，”吴明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我们今天请你来，是就程雪卿被杀案，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几起案件向你核实一些关键信息。”
吴明霞声音平稳，目光锁定林砺：“关于我们之前询问的，你与龙盾安保及其实际控制人郑小龙之间的关系，你坚持认为只是‘普通的商业往来’？”
林砺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冷静：“是的。善石科技作为一家集团型公司，在安防、数据安全、智能楼宇等领域有广泛布局。”
“龙盾安保是R市，乃至周边区域范围内具备一定规模和资质的安保服务提供商。善石的部分实体项目，特别是位于R市及周边的数据中心、研发基地等，需要专业的物理安全保障。”
“与龙盾的合作是基于公开招标流程和商业评估后确定的，签署了正式的商业合同。郑小龙先生作为龙盾的负责人，我们仅在合同签署、重大事项沟通等必要场合有过接触。这符合正常的商业逻辑和流程。”
沈墨适时插话，语气专业而略带提醒：“吴警官，我的当事人已经清晰阐述了双方关系的商业属性。善石与龙盾的合作有完整的合同文件、付款凭证、服务记录可查。任何超出正常商业合作范畴的臆测，都是对我当事人声誉的无端揣测。”
吴明霞没有理会沈墨，目光依然审视林砺：“普通的商业往来？林女士，根据我们的调查，善石科技通过多层复杂的股权架构实际持有龙盾安保51%的股份，是龙盾的控股股东。”
“这似乎超出了普通‘服务提供商’的范畴。作为善石的CEO，你对控股子公司的负责人郑小龙，仅仅是‘必要场合接触’？”
林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林砺：“控股关系是公司基于战略投资和业务协同的考量。龙盾在区域市场有深厚的根基和执行力，善石只提供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目的是提升其服务标准，整合资源。这仍然是商业行为。”
“至于具体运营，我们尊重专业管理团队，包括郑小龙先生。我本人关注的是战略层面和最终结果，而非子公司日常运营的细节。集团旗下控股子公司众多，我不可能，也无必要事必躬亲。控股关系并不改变我与郑小龙先生接触的性质和频率。”
吴明霞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战略层面？好。那么，在程雪卿女士死亡案件发生前，你与郑小龙之间，除了公开的‘战略沟通’，是否存在任何非公开的、非正式的沟通渠道？就比如，不通过公司正式邮件系统、会议记录的私下联系？”
林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对今天问询的疑惑：“没有。所有涉及龙盾业务的沟通，均通过公司正式渠道进行，有记录可查。我个人与郑小龙先生没有任何私人交情，也没有必要进行私下沟通。”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沈墨再次适时开口：“吴警官，请注意你的问题边界。我的当事人已经明确否认存在任何非正式沟通。警方的调查应当基于证据，而非诱导性提问。”
吴明霞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但眼神更锐利：“林女士，我们谈点具体的。程雪卿女士生前驾驶的保时捷Panamera，在案发前三天，也就是9月12日，曾在‘速驰汽修厂’进行过保养。”
吴明霞停顿，仔细观察林砺的表情。
林砺依旧平静，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似乎对吴明霞为什么抛出这个信息感到疑惑。
吴明霞：“就在那次保养中，有人对她的车辆制动系统进行了极其专业且隐蔽的破坏。整个过程设计精巧，避开了车辆的电子报警系统。非专业人士，或者不具备深厚汽修功底和特殊工具的人，根本无法完成。”
随着吴明霞的叙述，林砺放在腿上的双手，指尖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她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停滞，非常细微。
林砺抬起眼，目光迎向吴明霞，眼睛深处清晰掠过一丝…震惊？
但很快，这丝震惊就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了，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一分，但坐姿依旧笔挺。
林砺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语速依旧平稳：“吴警官，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程雪卿的车被人动了手脚？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和她…她的死有关吗？”
她的话语带着合理的惊诧和对事件本身的关注，仿佛是第一次听闻车辆案。
吴明霞捕捉着林砺的反应，语速放慢，字字清晰：“发现是在我司警员驾驶该车发生车祸后。重点是，林女士，这种破坏手法，非常专业。而根据我们的调查，郑小龙以及他掌控的龙盾安保、龙腾汽修，其核心成员中，不乏精通此道的高手。”
林砺沉默了，她没有立刻接话，也没有看向沈墨。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审讯桌冰冷的金属边缘，又似乎穿透了桌面，望向某个更遥远的地方，嘴唇抿成一条极细的直线。
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和空气净化器的嗡鸣。
周正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没有放过林砺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
沈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和吴明霞话语的指向性，出声制止：“吴警官！你的陈述带有强烈的暗示性！第一，你指控龙盾安保的成员有‘不乏精通此道的高手’，请出示确凿证据！”
“第二，即便龙盾安保中有人具备这种技术能力，这与我的当事人林砺女士有何直接关联？你是在暗示我的当事人指使或知情吗？这是严重的指控！”
“第三，车辆破坏发生在9月12日，程雪卿女士死于9月15日。你刚才也提到，贵局警员是在9月15日驾驶该车发生了事故。这中间存在时间差和不可控因素。”
“将车辆破坏案与程雪卿女士的死亡强行关联，并试图引导到我的当事人身上，缺乏逻辑链条，更缺乏证据支持！我要求你明确说明，此次审讯的核心目的，以及警方对我当事人的具体怀疑是什么？”
吴明霞迎上沈墨的目光，语气沉稳但不容置疑：“沈律师，警方有责任查清所有与案件相关的线索。林砺女士作为善石科技的CEO，是龙盾安保的实际控制人。”
“郑小龙是龙盾安保的核心人物，目前正因涉嫌严重犯罪被通缉。程雪卿女士的车辆遭到专业破坏，而破坏手法与郑小龙团伙可能的‘业务’范围高度吻合。”
“我们正在调查郑小龙在9月12日前后，特别是程雪卿的车辆在速驰汽修厂保养期间的行踪、通讯记录以及资金流向。”
“我们有理由怀疑，郑小龙及其手下，直接参与了这起车辆破坏案。而林砺女士，作为郑小龙的‘老板’，我们有必要了解，她对此是否知情？是否授意？或者，是否在事后知晓？”
吴明霞将问题核心明确抛向林砺是否对“车辆案”本身知情或参与，而非直接指控其与程雪卿死亡的关系。
在沈墨发言和吴明霞追问的间隙，林砺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呼吸。她重新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仔细看，平静的湖面下似乎压抑着汹涌的暗流，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牢牢封锁在眼底最深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甚至比刚才更显理智和疏离：
“吴警官，沈律的疑问也正是我的疑问。首先，对于程雪卿的车辆在9月12日遭到破坏一事，我完全不知情。在今天你告知我之前，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顿了顿，强调“完全不知情”、“一无所知”。
“其次，关于郑小龙是否与此事有关，我想这是警方需要调查取证的事情。我无法对郑小龙的个人行为负责，也无法对龙盾安保的某些成员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负责。”
“作为控股股东，善石要求的是合法合规经营，若龙盾安保内部有人违法，公司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并依据法律和合同来进行处理。最后，你问我是否授意或事后知晓？我的回答是：没有。”
“没有任何人向我汇报过此事，我也从未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授意或知晓针对程雪卿女士车辆的破坏行为。这种手段……”她的话语在这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但随即恢复。
“……不仅违法，而且极其卑劣、危险。如果我知道，绝不会允许发生。”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仿佛事不关己的谴责，但细听之下，似乎又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
沈墨敏锐地捕捉到林砺话语中那一瞬间的停滞和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他侧头看向林砺，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和紧抿的嘴唇，以及那过于平静眼神下难以察觉的紧绷。
他知道，这已经是林砺情绪外露的极限了。
沈墨果断站起身，语气严肃：“吴警官。我的当事人，已经非常明确地、反复地否认了对所谓‘车辆破坏案’的知情和参与。警方用‘高度吻合’这种主观词汇取代证据，是否意味着你们的调查已陷入僵局？”
“仅仅基于控股关系和郑小龙涉案的可能性进行关联推测和反复询问，这不仅效率低下，更对我当事人的名誉造成了困扰。鉴于郑小龙尚未归案，针对他的调查尚未有明确指向我当事人的结果，我认为继续围绕这个问题进行审讯，缺乏实质意义，且可能构成不必要的压力。”
“我要求本次审讯暂停，我的当事人需要休息。如果警方在后续掌握了新的、能直接关联我当事人的实质性证据，我们愿意继续配合。否则，这种基于猜测的询问，我们不会再做无谓的回应。”
吴明霞下意识地看向周正平的方向。
周正平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他在对讲机中下达了暂停审讯的指令。
林砺的反应，特别是最初听到车辆案时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震惊，以及随后被强行压制的巨大痛苦，虽然极其隐晦，但未能完全逃过他的眼睛，都值得玩味。
她否认的坚决和后来的冷静，似乎都在印证她对“车辆案”本身的无辜。
但那种痛苦……它指向什么？指向程雪卿差点因此遇险的后怕？还是指向她瞬间明白了是谁、为了什么去做了这件事？
现在，确实需要时间消化和等待郑小龙或赵刚的线索。
吴明霞合上面前的卷宗，站起身：“好。询问先暂停，请稍作歇息，然后我们开始第二轮审讯。”
林砺在沈墨的陪同下站起身。她微微颔首，没有再看吴明霞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步伐依旧稳定，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场交锋并未给她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
只在她拉开审讯室沉重的铁门时，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门框，留下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看不见的颤抖。门在她身后缓慢关上，隔绝了室内嗡鸣的白噪音和审视的目光。
审讯室外走廊。沈墨低声问：“林总，你没事吧？”
林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前方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就只剩下一个完美而冰冷的躯壳在移动。
那深埋在眼底的痛苦，此刻才敢无声地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审讯室内。吴明霞看着单向玻璃外林砺的背影，对周正平说：“周队，她的震惊感觉不像装的。她应该确实不知道车被动了手脚。”
周正平眼神深邃：“嗯，对车辆案她大概率是真的不知情。但她的痛苦……太真实了。她听到车辆案细节后，情绪的变化很奇怪。郑小龙、赵刚这条线，必须咬死。他们嘴里，才有撬开事情真相的钥匙。让冯悦那边再加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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