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林砺不知道带程雪卿去哪儿玩比较好,说实话她们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可玩的,或者说都那样吧,到处都是大差不差的房子、商业中心、景区。
所以想了想,林砺准备带程雪卿来她小时候,罗红霞经常带她来看白鹭的河滩,那里比较清静,风景也不错。
“是她吗?你出轨的那个人。”程雪卿冷不丁地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已经酝酿了一路。
林砺和她楼下的那个裁缝肯定不是单纯的邻里关系,俩人打招呼的时候眼睛就像钉在了对方身上一样。
尤其是林砺,那种尴尬、局促、不安的表情,就跟她那天在宿舍问她是不是出轨了的时候一样,程雪卿对这种表情可太熟悉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好读懂?”程雪卿突然提高了速度,吓得路上的车辆纷纷向两边避让。
“不是这样,跟这个没关系。”林砺想要开口解释,程雪卿直接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然后一只手松开了方向盘给了她一个耳光,车子短暂失去控制开始小幅度偏移,后方一辆黑色小轿车几乎是擦着红色的车身而过。
“日你妈勒囊个开车勒?开个豪车好了不起嗦?”黑车司机从窗户中探出头来回头破口大骂并朝着程雪卿竖了个中指。
“我错了,你先冷静一下。”林砺被程雪卿吓了一跳,本能地开口认错,怕再激怒对方。
程雪卿双手重新回到方向盘上,她减速,然后将车停靠在路边,直接将林砺按在副驾驶座上,狠狠地吻了下去,她的吻来得相当粗暴而狂野,她将林砺的唇舌吃进口中用舌头重重碾压、用牙齿密密啃咬,疯狂掠夺着林砺的气息。
林砺根本不敢反抗,现在她还没从刚才的马路惊魂中回过神来,很快就被程雪卿吻得喘不过气来,嘴唇也破了,渗出的血珠被蹭得嘴巴周围一圈都是。
“林砺,你他妈的别逼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雪卿放过了她,她扳着林砺的下巴,眼神阴沉得吓人。
“说你爱我。”这是一句命令。
林砺别过头去避开与她的对视,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嘴唇的血色。
“说你爱我。”她扳着林砺下巴的手用力,迫使对方不得不直视着自己,她试图从林砺的眼里读到她想要的东西。
今天她必须要听到肯定的回答,那是她现在唯一的泄压阀,否则她不介意带着林砺炸成一片废墟。
“我爱你。”林砺最终还是服了软。
“说你不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程雪卿放过了林砺,整理了一下头发后她重新打火启动了发动机,打开了音乐,她的Portofino M选装了高级音响套件,随着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叩门般的强奏骤然炸裂,14声道杜比全景声音响系统瞬间将密闭座舱化作金色音乐圣殿。
低频暗涌如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的雷鸣震颤着手工缝制的真皮座椅,暴风骤雨般的弦乐群从碳纤维饰板两侧的隐形扬声器倾泻而出。
当定音鼓模拟的乌云压境声掠过耳际时,头枕内嵌的波束成形扬声器正将首席小提琴的挣扎与抗争钉入后颈。
程雪卿哼着旋律,身体处在一个非常放松的状态,好像刚才疯得要带林砺在马路上搞自杀式袭击的是另一个人。
她们驶上宁江大桥,远处群山静默伫立着,金色的阳光洒在宽广的水面,泛滥着梦幻美丽的波光,一群白鹭在水面上蹁跹辗转,一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石滩。
将车停好后,两个人沉默地往河滩深处走去。
来到一个稍微阴凉的滩地坐下,面前是广阔的江面和上下翻飞的各种鸟类,带着湿气的风被烘热吹到脸上。
程雪卿面无表情盯着一对在空中飞翔的白鹭,两只鸟始终形影不离。
它们翅尖掠过水面的阴影,如同两柄被风揉皱的素绢,却在湍急气流中始终保持着雪色弧线的默契——时而交颈俯冲,如同芭蕾舞者缠绕的足尖,时而引吭振翅,将彼此的倒影烙进翻涌的云层。
纤长的蓑羽被阳光镀成金线,却在某个盘旋的瞬间骤然散开,像是被风撕碎的婚书,转瞬又借上升气流编织成新的誓言。
程雪卿看着其中一只突然折返,用弯月状的喙轻轻梳理同伴被风吹乱的羽毛,喉间蓦然泛起苦艾酒般的涩意。
难过漫过心河。她不仅仅是因为林砺的背叛而难过,也是在为自己的母亲难过,更是为了自己难过。
她同情母亲、痛恨母亲,现在更是发现自己正在无可避免地滑向母亲的命运。
江水无声地漫过石滩向前缓缓流淌,风吹得林砺的黑发轻轻摇摆,林砺拿出发绳把自己的一头黑发束成马尾,陪程雪卿静坐着。
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林砺弓起脊背缩成一道风障,她一只手掩着打火机,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泥沙味横冲直撞,打火机窜出的火苗刚舔到烟尾就被撕成碎片,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终于有缕青烟从蜷缩的掌心钻出,像条挣脱水草束缚的鳗鱼,扭动着融进河风。
“给我也来一根?”程雪卿半天才说。
“你还抽烟?”林砺将打火机和烟盒放回口袋,她嘴里衔着烟嘴,烟雾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林砺不得不眯起了本来就狭长的丹凤眼,她的嘴唇上是程雪卿留下的斑斑血痕。
“我也不知道你还抽烟。”程雪卿从林砺的嘴边拿过燃到一半的烟,自顾自地含住滤嘴深吸了一口,闭眼吞咽着辛辣的烟雾,廉价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不是柔顺的女士香烟的口感。
直到喉间灼烧感漫上太阳穴,程雪卿才感觉绷紧的肩胛骨一寸寸放松,思绪也被拉回现实世界。
程雪卿将烟头摁熄在礁石凹痕里,吐出的烟圈还未成形就被江风扯碎,只剩唇齿间残留的苦味。
林砺又给自己点了支烟,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你觉得我们现在属于什么关系?”林砺小心翼翼地询问。
“恋人?爱人?伴侣?”程雪卿脱口而出。
“程雪卿,我跟你说过分手了,在宿舍那次。”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长久的、可怕的沉默。
“林砺,你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程雪卿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来,“那只是情侣之间常见的吵架和冷战,你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我说分手是认真的。你也看到了,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花,买菜都要货比三家。在你面前我很自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你要说谎到什么时候?”程雪卿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林砺,她眼里的寒意比水底数年冲刷的礁石还要冷。
“你当初答应追我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配得上我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物质,别拿那些东西来搪塞我。”
“你跟我说分手,那我为你付出的这两年算什么?”程雪卿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她紧紧地抱着林砺,不想让对方看到她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林砺,你最残忍的是你让我觉得我们真的会有以后。”她在规划着她们未来的时候,对方却在想着怎么离开她,多讽刺。“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你为什么要出轨?”
“你为什么要出轨?”程雪卿的母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近乎歇斯底里,孙雅芝披头散发,身上青青紫紫全是和程国伟扭打后留下的痕迹,她被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重重推倒在地,当年爱之若珍宝,如今弃之如敝屣。
程雪卿还记得母亲那时看向父亲的眼神那么复杂,有爱、有恨、有不甘、有懊悔。
最后她拿起一把削皮的水果刀,当着自己年仅15岁的女儿的面,毅然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瞬间染红了地毯上的白色山茶花。
事后程雪卿对母亲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恨,恨母亲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这么激烈地自残、恨母亲为什么不能包容程国伟一些,因为男人本来就三心二意,她更恨为什么父母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给她一种她还是生活在一个幸福家庭的错觉。
不管父亲跟外面的女人怎么乱来,毕竟母亲才是妻子,是被法律认可和保护的……难道这么多年的陪伴和相互扶持,就这样一拍两散了吗?
命运戏剧般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母女都一脉相承、命中注定。
为什么女人也会出轨?
“但是没关系,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会原谅你的。”她选择了和母亲截然不同的路。
“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是我哪里变了吗?”程雪卿质问她。
她那么冰雪聪明,却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爱意如风般容易消散,只有她在执着追求着不变和至死不渝。
“不。跟你没有关系。”林砺连忙否认,她想了想还是伸手环抱住了程雪卿,轻轻安抚着对方战栗的脊背。
“如果你还在因为宿舍的那件事生我的气,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报复我。”程雪卿将下巴放在林砺的颈窝,“只是别离开我。”
“我不会报复你的。”林砺低声说,话语轻得像是一句叹息。
她有点痛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女孩的心?可是感情的事情半点由不得自己,好像她注定就会伤害姜翎和程雪卿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你跟她做过了吗?”程雪卿问话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没有。”林砺飞快否认。“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透露着一股心虚的味道。
林砺喜欢程雪卿吗?甚至,她爱程雪卿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只是她的眼神和注意力怎么会不自觉地落在姜翎身上,让她无法对姜翎的处境视若不见。
林砺还记得初次见到程雪卿的时候,对方的发丝似乎都在发着光,她身边簇拥着那么多人,美丽得如同高贵的女神。那天的迎新会上那么多人,可是她们俩的眼睛,却唯独投向了对方。
恋爱时她们也如同一对平常的校园情侣,沾染纯洁的青春气息,偶尔会有一些冷战和吵闹,最后往往以林砺的低头而结束。
但是林砺知道她们俩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出生的时候不是,以后就很难是了。初见时的喜欢和心动就这样在日常的琐事中消磨了,相处变得平淡和模式化,两人之间差距大到谁都无法真的走进谁的世界。
于是在爱能克服万难之前,万难就克服了爱。
原来“门当户对”并不是一种封建的说法,而是对生活经验高度精炼的总结。
“林砺,你不许跟我分手。”程雪卿平复了一下心情,像是撒娇又像是在命令。
“你不许离开我。”她勒紧了怀抱,像是要把自己嵌入林砺的身体里面。
“你也不许爱上别人。”她双臂愈发收紧,甚至让林砺感到了疼痛。
“否则你就会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句话倒是不用说了,林砺早就知道了。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程雪卿吻上林砺的耳廓,引来对方的一阵战栗,蛊惑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江水正在十米开外以锲而不舍的执着缓慢将卵石碾碎成砂。
林砺抿紧嘴唇,视线穿过程雪卿垂落的发丝,望见浅滩处,两只白鹭正在分食小鱼——这忠贞的禽鸟本该共享猎物,此刻却为了争夺最后一段鱼尾撕开雪色绒羽。
水流声里夹杂着石砾相撞的脆响,像无数个往事的棱角,被时间反复冲刷,而她被钉在原地,目睹对岸山峦的阴影正随日色坍缩。
风掠过芦苇荡时惊起更多白鹭,那些交颈缠绕的翅膀将灰白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昭昭,你让我好好冷静一下好不好?”林砺很少这样叫她。
昭昭是程雪卿母亲给程雪卿起的小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耳边是母亲温柔的声音:“昭昭者,明不可违也。”,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人生光芒万丈。
“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林砺也扣紧对方的后背,想让程雪卿也感受到自己所感受的压迫和窒息。
“你会再回到我身边的,林砺。”声音带着笃定,程雪卿轻轻笑了。“如果你不再爱我,那我要你深入骨髓地恨我。”
对方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程雪卿的脸磨蹭着林砺的颈窝,她又闻到了林砺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不是任何香水、洗发水或者化学药剂的香味,而是从林砺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的独属于林砺这个人的味道。
“我能在你这里再待一周吗?”程雪卿问,“我不想跟你分开。”
“不可以,我每天都要上班,没时间陪你。”林砺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程雪卿不适合这个地方,她也担心母亲从她们生活的细节中察觉到些什么东西。
“那我可以用钱买断你的时间吗?”
“程雪卿,这样羞辱我你觉得很好玩吗?”
“那三天?”
“……”
“一天?”
“好。”林砺想了想补充道,“别把你的车停在我家楼下。”
程雪卿倒是信守承诺,第三天她就回C市了。
第三天林砺在楼下送她的时候,程雪卿故意紧紧地抱着林砺,将脑袋埋进对方的脖子里,她说:“我整个暑假都会想你的。”
林砺很尴尬,她想推开程雪卿,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做反而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女孩子之间关系好搂搂抱抱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她心软了,还是没舍得推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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