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上的画面再次切换,变成了一幅复杂的资金流向示意图。
箭头从“鑫诚助贷有限公司”出发,指向“诚鑫建材有限公司”,再蜿蜒曲折地指向一个标注为“H市离岸公司”的方块,最后虚线箭头又从离岸公司指回境内,终点模糊不清。
李锐拿起激光笔,红色的光点落在“鑫诚助贷”的框上:“经侦科那边紧急梳理了账本信息和关联的工商、税务、银行流水数据,目前发现几个极其可疑的异常点。”红点移动,圈住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法人代表异常。鑫诚助贷成立的四年期间,先后更换过三任法人代表。经查,这三任法人无一例外,均是在癌症晚期、生命垂危的状态下‘被’担任法人,并在极短时间内,通常是在其病亡后一个月内,迅速变更。这明显不符合正常企业经营逻辑。”
红点跳到资金流箭头。
“第二,资金链异常。账本和银行流水显示,大量以‘装修贷’‘定制贷’名义发放的小额贷款资金,单笔20万至100万不等,在进入借款人账户后,并未用于其所申请的装修或定制项目。”
“而是在极短时间内,通过复杂的多级转账,最终几乎全部流入了关联公司‘诚鑫建材’的账户。然而,经侦初步核查诚鑫建材的所谓采购和销售合同,显示有至少超七成资金,找不到任何真实有效的装修工程合同、材料采购单据或施工记录作为支撑。”
“就是说,钱进去了,但没见到东西出来。”
红点最后重重地落在“诚鑫建材”的框上。
“第三,税务申报与票据严重矛盾。诚鑫建材在同期开出了大量‘建材销售’的现金交易发票,累计金额巨大。”
“但调取其向税务部门申报的采购成本、库存清单及纳税记录,发现其申报的采购量和销售额,与开出的发票金额存在巨大差额,根本无法匹配。简单说,它开了远超其实际经营能力的发票。”
李锐敲击键盘,幕布一角切换出一张谷歌街景地图截图,显示着一栋略显陈旧的写字楼。
“更可疑的是,”红点指向那个H市离岸公司,“这家接收了诚鑫建材大笔所谓‘专利使用费’的HK Prosperity Offshore,经H市方面协查反馈,其注册地址位于旺角一栋写字楼的……厕所隔壁的一个废弃储物隔间。典型的空壳公司。”
周正平身体前倾,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屏幕:“林砺在这盘棋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马前卒?操盘手?还是分赃的?”
李锐立刻调出几份工商登记信息的截图:“调查结果显示,林砺在2021年至2024年期间,使用假身份李琳担任鑫诚助贷有限公司的‘高级金融咨询师’,有正式的工商登记记录。”
李锐顿了顿,切换屏幕显示页面,接着说道:“周队,诚鑫建材的工商联络人就是郑小龙,他很可能就是这家洗钱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至少和林砺深度捆绑。”
“2025年,也就是鑫诚助贷和诚鑫建材双双注销的同一年,林砺作为法人代表和实际控制人,注册成立了善石科技。郑小龙成立了龙盾安保,从控股关系来说,其背后的实际控制人也是林砺。”
他操作鼠标,幕布上又显示出那三本账本中一页的扫描件,上面写满了各种代号和数字。“至于这三本账本里的核心内容,”李锐的激光笔红点在这些加密条目上缓缓移动。
“……这些高频出现的加密条目具体代表什么交易或行为,经侦科的同事尝试了多种常规破译方法,目前……暂时没有头绪。缺乏进一步的关联信息。”
冯悦:“那郑小龙杀程雪卿的动机就升级了。他可能通过龙盾安保系统发现程去过姜翎的据点,程接触到了那些能要他们命的账本证据,他必须灭口!”
冯悦:“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林砺或姜翎故意透露给他,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周正平:“但这说不通!如果郑小龙真那么警惕,发现据点暴露或知道姜翎藏了致命证据,他第一反应就该冲进去销毁!难道他要留着那些东西被人威胁吗?”
冯悦思路清晰:“他们虽是利益共同体,但内部难保没有猜忌。姜翎私藏证据可能是自保或制衡林、郑。郑小龙或许知道有东西,但未必清楚细节,或忌惮林砺和姜翎不敢妄动。”
冯悦:“更有甚者,说不定姜翎早就暗中和郑小龙结成了联盟……”
他们是合伙人没错、是利益共同体也没错,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是铁板一块、牢不可破。恰恰相反,巨大的利益捆绑之下,往往藏着最深的猜忌和最危险的裂缝。
分赃,真的能每次都绝对公平、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吗?决策权,谁能真正说了算?谁又甘心屈居人下?尤其是当他们手上都握着足以置对方于死地的把柄时……这种所谓的‘同盟’,本质上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危楼。
周正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内部制衡或许能解释。但关键——抓住郑小龙,才能撕开这张网。”
冯悦:“周队,郑小龙那边我们已经加强了监控和线人布控,只要郑小龙敢露头就一定被抓!”
说到这里,吴明霞突然想起程国伟那边,开口询问:“对了周队,程氏那边……”
周正平冷笑打断:“程氏那边不用管,我们之前跟他们谈过的所有合作作废!程子轩和程氏那边经侦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吴明霞点了点头。
周正平听完了所有汇报,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纸张偶尔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打火机干脆的啪嗒声。
周正平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边缘磨损的绒布,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镜片,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镜片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更加疲惫,声音沙哑但指令却清晰果断。
“陈浩,”他点名,“你亲自带队,立刻组织人手,对珈蓝公寓、善石科技、龙盾安保进行第二轮彻底搜查。”
“目标重点寻找那个视频里出现的、可能沾有陈老幺血迹的台灯。任何可疑的灯具、碎片、擦拭痕迹都不能放过!”
他转向李锐:“你配合经侦科,集中精力梳理鑫诚助贷那份借款人名单。按照经侦提示的异常点——年龄35到50岁、体制内男性,职业集中在银行、教育、医疗,中层公务员、国企中层这几个范围——筛选出优先级最高的20到30人,准备进行外围走访。”
“重点摸清楚他们贷款的所谓‘装修’项目到底存不存在,钱到底花哪儿去了!”
下达完这两道指令,周正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再开口时,那沙哑的声线里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费力地从胸腔里挤出来。
“至于重启陈老幺案的手续……和R市那边的协调沟通……”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来想办法。程序再难,也得走。”
坐在他旁边的陈浩闻言,眉头立刻紧紧锁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周队,我侧面了解了一下R市那边的情况。当年负责陈老幺交通意外案现场勘查和后期处理的老刑警姓赵,三年前已经退休了。现在管老案子原始物证档案的,是档案室一个快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关键是……”
陈浩的语速放缓,带着一种无奈的现实感:“他们存放早年物证的那个地下保管库,去年夏天雨季…听说漏过水,一些纸质档案和未做特殊封存的物证包装…受了潮。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周正平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陈浩。
他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忍不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
“但案子要破,就得靠铁证!”周正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灼和斩钉截铁,“证词会变、记忆会模糊,就只有物证不会说谎。保管库漏过水?那就把受潮的物证一件件晾干、修复。老同志要退休?现在就去找他回忆每一个细节!”
“陈浩,搜查务必仔细!李锐,借款人名单筛选和前期接触要快、要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
周正平抬头望向陆蔓蔓:“陆蔓蔓,收拾好东西,我准备跟你亲自去一趟R市。”
他顿了顿,又看向冯悦和李锐:“你们俩也跟着一起去。”
会议接近尾声,紧张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丝。
趁着周正平在低头整理要点,张敏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旁边的李锐,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哎,小李,视频…屏蔽掉的部分,到底是个啥内容?会影响证据的完整性吗?那天我看冯悦从你办公室出来,脸红得跟那啥似的……”
她朝冯悦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锐正在整理文件,闻言身体微微一僵,操作鼠标的手指也停顿了半秒,他猛地一下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盖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看张敏,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硬和回避:“不会……是《**保护条例》第九条要求屏蔽的部分……我建议你,永远别知道,也永远别好奇。”
说完,他快速地将笔记本塞进电脑包,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坐在斜对面的冯悦,似乎也听到了张敏的话。
她没有加入这个话题,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冯悦的目光。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拿起桌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根灰蓝色、边缘带着一丝白晕的山雀羽毛。
物证袋被她轻轻晃动着,羽毛在里面微微飘转。
冯悦的目光落在羽毛上,眉头微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出疑问:“程雪卿…她为什么要把这根鸟毛,跟那些要命的东西锁在一起?总不会是……”
她的声音很低,后半句淹没在重新响起的空调嗡鸣里。
就在这时,投影仪发出“滋啦”一声轻微的电流噪声,老东西了。
幕布上猩红的“密”字报告和复杂的资金图猛地一闪,随即彻底暗了下去。
会议室唯一的光源瞬间只剩下惨白的顶灯,整个空间仿佛被投入一片突兀的、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烟灰缸里,那几支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还在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明灭不定的红光,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块骤然黑暗的幕布,又转向白板。
白板上写着“郑小龙”三个字的标签,被一条粗壮如血管般的红箭头贯穿,那箭头的末端,却无力地消失在白板的边缘,指向一片未知的、深不可测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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