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伟精心构筑的、用“算计”和“利益”浇筑的帝国根基，从内部彻底蛀空、崩塌。
他大脑在疯狂运转着。从日期来看，U盘更像是孙雅芝留下的，但是被程雪卿拿到了。里面到底是什么？是孙雅芝长期以来搜集的关于他的最不堪的秘密还是什么？
是关乎程氏还是仅仅关乎于他的个人问题？里面的内容到底是被销毁了？隐藏了？还是被程雪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除此之外，同样重要的是，难道女儿保留的关于自己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冰冷冷的、证明着父女俩扭曲关系的罪证吗？
他需要找到点什么，任何一点能证明他和女儿之间，除了冰冷的算计和仇恨，还曾有过一丝温情的东西。
程国伟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走向下一个保险箱。
没有什么贵重物品，箱子里只整齐地摆放着几本老相册、几封折叠密封保存的书信，还有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
程国伟首先打开了那个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一件设计极为精巧的白山茶花造型发卡，铂金为枝，钻石为蕊，工艺登峰造极。
丝带完好、发卡紧闭——虽然还是有一些明显的佩戴痕迹，但是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保养过。
标签显示来自某顶级高定珠宝工坊，日期是程雪卿十一岁生日。
程国伟当然记得这件发卡，这是程雪卿被从外公外婆家接回来的那一年，孙雅芝送给程雪卿的生日礼物，也是给程雪卿买的第一件贵重的物品。
他们的女儿，当然一切都配得上最好的。
程国伟还记得孙雅芝给程雪卿戴上那枚发卡时刮着程雪卿的鼻子宠溺地说：“咱们昭昭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这当然不是程雪卿珠宝收藏里最昂贵的，放在现在来看简直不值一提，但那枚发卡绝对是孙雅芝生前最钟爱的风格。
大概是寄托了程雪卿对母亲的爱和思念，所以被她如此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程国伟不甘心，他急切地翻开那几本老相册。
相册里大部分都是年幼的程雪卿和母亲孙雅芝、小姨孙雅兰的合影。
阳光、花园、拥抱…
偶尔也会有几张程国伟参与的合照，但每一张照片里，属于程国伟的脸部都被一种极其用力、几乎要划破相纸的黑色马克笔，狠狠地、彻底地涂黑了。
一张又一张，触目惊心。
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而彻底的弑父仪式。
程国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透不过气。
他发疯似地快速翻动着相册，寻找着哪怕一丝证明父女情分的东西，寻找着女儿或许曾心软过的证据。
就在绝望即将淹没他时，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拍立得照片，从相册最后的夹层里滑落出来，飘然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程国伟僵硬地弯腰拾起。
照片有些模糊，色彩也褪了些。照片背景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天空呈现出未被污染的蔚蓝。
画面里，年幼的、大约七八岁的程雪卿，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正兴奋地骑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仰着头，一只手扶着女儿的小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指向天空中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小黑点——风筝。
那个男人的侧脸，带着一种程国伟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纯粹的、开怀的笑容。
那是他自己。没有被涂黑。甚至笑容灿烂得刺眼。
照片背面，是程雪卿小时候略显稚嫩却已显个性的笔迹，写着：
“那天爸爸说，风筝线不能放太紧…不然风筝飞不高。”
“可我忘了问…”
“如果线断了呢？”
(2008.5.1)
时间，定格在孙雅芝自杀的四年前。
定格在那个父女关系尚未被彻底毒杀的、短暂的、虚假的春天。
程国伟死死攥着这张小小的照片，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上女儿灿烂的笑脸和自己那早已遗忘的笑容，又缓缓移向保险箱里，那些被涂得面目全非的父亲影像，以及那件后来从未被女儿佩戴过的、象征母亲的昂贵珠宝。
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悲恸却并非仅仅源于女儿对他的算计和怨恨。
而是他终于看清，他用黄金和规则堆砌的牢笼，他用“割舍”哲学浇灌的野心，他引以为傲的“利益至上”法则，最终反噬回来，将他生命中称之为“爱”的东西，彻底异化、绞杀、摧毁殆尽。
他耗尽一生构建的帝国，最终吞噬了他唯一的女儿，也吞噬了他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点温度。
那张承载着短暂虚假温情的风筝照片，此刻比任何冰冷的罪证都更沉重，更锋利。
彻底地将他钉死在名为“失败者”的十字架上。
照片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回冰冷的地面。
正面朝上，定格着那片虚假的蓝天。
金库里死寂无声，只有程国伟粗重而空洞的喘息，如同破败风箱的嘶鸣。
他甚至不忍去打开那几封书信，怕看到女儿对于自己的更加狠毒又冷酷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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