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得寸进尺。程雪卿抽出最上面的那本匿名礼物单手抱在怀里，这本书确实挺沉的。
“那你先跟我道谢再说吧。”说着她顺势取下手中的圣罗兰 Sac de Jour 系列黑色风琴包自然地放在了林砺的怀中，自顾自地说，“我帮你拿书，包帮我背一会儿，有点沉拎不动了。”
一边说着，一边她继续发挥自己精湛的演技，微微甩了甩胳膊。
就好像那个包真的很沉一样。
林砺没有反对，低头打量了一下怀中的包，没头没脑地问：“包我可以打开吗？”
程雪卿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可以。”
然后下一秒，她的中号风琴包被人打开，她注意到林砺的目光在打开包的瞬间停留了片刻，不过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哦，对了，她才想起来抗抑郁药还在包里。不过林砺应该看不懂吧，毕竟叫什么盐酸、什么汀的药物一大堆。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害怕，她害怕林砺真的能看懂她在吃什么药，然后露出那副同情的表情，像其他人一样假惺惺地安慰她，跟她说什么‘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的鬼话。
但是墨菲定律失效了，林砺似乎并不认识她的药，可能她的内心也在疑惑程雪卿到底在吃什么药，但是出于社交礼貌没有冒犯地问出口。总之，在片刻的迟疑后，林砺将怀中的书本全部放进了程雪卿昂贵的包里。
现在林砺左肩挎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包，看起来滑稽又可笑。程雪卿想，在那种烂俗的校园剧本里，她应该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霸凌女，而林砺是惨遭自己霸凌，因此只能给自己拎包当小妹的乖乖女。
实际上林砺可一点都不乖。
“谢谢你的书。”林砺小声地对她说。
算了，她收回刚才的话，林砺还是挺乖的。
程雪卿可不会像林砺那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对方给了她台阶，她也就顺着台阶就下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情实感：“那我也向你道歉，刚才不小心撞到你了。”
两个人的目光相接，相视而笑，林砺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程雪卿发自内心地觉得林砺看起来冷漠也不一定是因为真的冷漠，因为她的五官长得就有些凌厉，一双瞳孔又极黑，黑得看不出情绪。
所以只要是不笑的时候，就容易显得冷。
但笑起来还是很温柔。
程雪卿在心里组织语言，酝酿着该怎么跟林砺说，她想告诉林砺，她不是把对方当玩具。
当然，这句话真假参半。真的那部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为哪个玩具费过这么多心思。
如果她只是把对方当玩具，那她会直接将一张黑卡拍在林砺面前买断她的使用权，俗称包养。
在程雪卿的家族教育里面，从来都没有改变，只有选择。这个不合适，那就换下一个，没有什么人值得花费心思去改变她。
或者是改变自己。
世界上永远不缺人，不缺女人、不缺年轻的人、不缺漂亮的人。好像只要持续不断地做筛选，最终就一定能得到合适的人。
那她对于林砺的纠缠算什么？程雪卿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是那种欢喜冤家剧本里死缠烂打的那一个。
是因为得不到吗？还是胜负欲作祟？她对林砺的态度好像在悄然发生改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超越了单纯的玩味的游戏态度，尽管她的自尊心作祟让她不愿意承认。
但是人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程雪卿知道，她对林砺有一些是真的，因为她的感情麻木了太久，所以细微的变化也能引起她的警觉。而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也才两个月而已。
变化是不是来得太快了？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林砺，我想跟你说……”程雪卿终于开口，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一个穿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将头探了进来：“同学，你们两个还有撒子事哇？这个点儿了还不去吃饭嗦？这儿门马上要关了，你们搞快点哈！”
林砺转过身去抱歉地朝大叔点头：“不好意思哈王叔，我们马上就出来。”
她转过头来凝视程雪卿的眼睛：“你想跟我说什么？”
就那么一瞬间，程雪卿失去了所有开口说话的**，她径直扯着林砺的衣角往门口走：“没什么，先去吃饭吧。”
·
刚到教学楼下，保姆梁姨已经捧着饭盒迎了上来，她看了一眼程雪卿身边的林砺，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砺手里拎着的是程雪卿的包。
但她很快移开视线，恭敬地朝着程雪卿说：“小姐，上课累到了吧？快吃饭吧。”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将饭盒递上。
程雪卿自然地接过饭盒，朝梁姨点了点头，随即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
梁姨的脚下却纹丝未动，她看了一眼程雪卿的脸色，在确定小姐今天心情不错的情况下，才敢继续开口。
“小姐。程董说他跟您联系不上，让我跟您带句话，他说您要是想体验校园住宿生活也该体验够了，让您尽快搬回家去住，您要是实在不想回程公馆住的话，他就在校外单独为您置办一处房产居住。”
程雪卿点了点头：“还有吗？”
梁姨额角冷汗涔涔：“他说希望您能够多回去看看他，也多跟韩总、少爷联络感情，不要…一家人搞得像两家人似的，尤其是这次您的生日宴会……”
“好，我知道了，”程雪卿漠然打断梁姨，“你可以回去了。”
梁姨松了口气，朝程雪卿恭敬地鞠躬后才转身往保姆车走去，而离开前，她的视线极轻地再次落在了林砺身上，不过很快移开。
程雪卿掏出手机，打开垃圾信箱，看见程国伟发来的：别人的女儿都没有在学校住的，就你要在学校住，给我丢人！赶紧搬回来！不想跟我们住你自己挑个地方搬出去住！
还有一条：这个月你过生日，生日宴会我和你韩姨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家里办，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来！
嘴角的冷笑再次勾起，看来梁姨还替程国伟润色和美化了不少。
“帮我拿着。”程雪卿再次将手中的饭盒塞进林砺空闲的左手。
然后下一秒，饭盒又被塞回了她的手中。
“大小姐，你搞清楚，我又不是你家的佣人，别使唤我行吗？”林砺说得理直气壮，不过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儿。
于是她只能再次试图通过撒娇打动对方：“不是我不想拿啊，你也看到了，我还要抱这本书，这本书也很重的欸！”她煞有介事地向林砺展示被她双手抱在怀中的厚重书籍。
今天她的心情好像确实挺好的，连看程国伟两条垃圾短信后还有心情撒娇。
“唉。”林砺先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然后从她的怀中将书抽出来，接着拉过她一只胳膊，把左肩的帆布包挂在她肩上，再把夹在腋下的书籍重新放回她的怀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慌不乱。程雪卿都不知道是该夸赞林砺的条理性，还是讥讽对方的不通人情。
“这样你就有办法了。”林砺温柔的笑容此时在她眼里像是挑衅，“走吧，我先送你回宿舍，然后我再去食堂吃饭。”
“可是我也想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欸。”程雪卿自然地挽住了林砺的一只胳膊，亲密得好似闺中密友，“一起吃饭比较热闹。”
林砺倒是很懂事地任由程雪卿挽着，嘴上的话听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哟呵，大小姐来体察民情了？”
她毫不在意，皮笑肉不笑：“对啊，我是不是还挺接地气的？”
林砺不置可否，抬脚往前走去。
·
食堂里，吃饭的人已经很稀少，午饭高峰期已经过去，食堂里除了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学生，剩下的是吃饭的食堂员工。
程雪卿打开餐盒，上层是蟹粉狮子头，中层是霜打矮脚黄拌香干，下层是鸡头米百合藕粉羹。菜色清淡，看了就让人倒胃口，但是程雪卿本身也没什么胃口，什么食物到她的嘴里都差不多。
林砺很快打完饭过来，今天她的菜色看起来丰富了许多，菜量也比上一次看见她吃饭时更大，可能今天她让对方饿坏了。
餐盘被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今天林砺吃的是炝炒莲白、烂肉粉条，还有一道像是土豆烧牛肉？裹着浸润着油腻红油的酱汁。在她的眼里还是一样倒胃口。
甚至因为油腻的缘故，看上去更倒胃口。
林砺扫了一眼程雪卿摊放在桌面上的食物：“这点东西，能吃饱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程雪卿对面坐下，程雪卿的包被她小心地放在邻座，座位上还垫着她的黑色外套。
“饿不死就行了，吃那么饱干嘛？”程雪卿的筷子在餐盒中无聊地翻动，夹起一个狮子头放进了林砺的餐盘。
这次对方没有拒绝她，林砺只是呆愣了几秒，然后回敬给她一块红色的肉，看颜色和纹理，应该就是牛肉。
牛肉裹着土豆泥和浓稠的红油被放进了洁白的骨瓷餐盒中，油渍迅速晕开，跟周围的食物显得格格不入，程雪卿握筷子的手僵住，她对这块看起来油乎乎的肉实在没有胃口，同时也在心里衡量和评估这块肉到底能不能入口。
但是这是林砺第一次、主动夹给她的食物。
为了表示她的礼貌，也为了表示自己能接地气，她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夹起了那块肉缓慢送入嘴中。
其实还行，不好吃，但是也没有她想象得那样难吃，也没有什么怪味。只是肉烧得有些老了，肉质能吃出来很柴。
看见她吃了那块牛肉，林砺才将筷子伸向她刚夹过去的蟹粉狮子头，小口小口地慢慢咬着。
看来也不是那么饿，吃饭还挺斯文的。程雪卿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菜”，眼睛却全神贯注地看着林砺吃饭，对方虽然吃得很慢，但是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好像食物到了她嘴里都变得很美味。
“好吃吗？”程雪卿问。
“还行，就是没吃出什么味儿来。”林砺头也不抬地回答，继续专心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程雪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大概是林砺平时吃重口味的东西都吃习惯了，所以吃不出来狮子头是清鸡汤煨熟的，带着鲜甜味儿。
不过程雪卿其实也吃不出什么味儿，只是在程公馆看见梁姨做过，但她还是在心里腹诽了林砺一句山猪吃不来细糠。
程雪卿又自然地往林砺的餐盘中夹了一块狮子头，而对方这次抬起了头看着她，表情有些无奈：“你就吃那么一点东西，还夹给我干嘛？”，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夹回去。
程雪卿连忙伸筷子挡住：“让你吃你就吃，废那么多话干嘛！”她伸手撩起林砺耳边的碎发避免沾到菜汁，“再说，我吃饱了。”
“吃那么一点东西就能吃饱？”林砺诧异地看着她，忽略了对方过于亲密的举动，“多吃点吧，你太瘦了。”
“秀色可餐，”程雪卿朝对方眨眨眼，“林砺，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说着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她看见林砺的脸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泛起不自然的绯红，倒是给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点血色。
想来还挺有趣的，程雪卿觉得林砺看起来比自己还不健康，却在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她至少看上去比对方气血更充盈。
林砺没有接过程雪卿挑逗的话，而是低下头去继续专心吃饭，她很快就证明了程雪卿的想法错误，在吃完盘中的饭后，她又去窗口打了一份米饭接着吃。
好吧，程雪卿收回自己关于林砺营养不良的主观臆断，营养良或不良不好说，饭量还是挺好的，看起来有把子力气，也很精神。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嘴角的笑容有多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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