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C市禹东区蜀川财经大学A区
时间：2015年11月2日
11月2日，距离程雪卿认识林砺正好过去了两个月零一天。昨天一起吃过饭后，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她们还是一起回的宿舍楼，林砺住507，她住509，两个人离得很近，也谈不上谁送谁。
一路上沉默得很诡异，她们的关系还未完全破冰，依旧在试探和对抗，或许她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消化自己内心的感受。
程雪卿昨天夜里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林砺的那句“我没有兴趣给谁当玩具”，甚至追到了她的梦里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看起来还挺粗枝大叶、笨拙迟钝的一个人，怎么那么敏锐，她那点自认为高明的小心思在林砺面前似乎藏不住。
是她表现出来的进攻性太强、目的性太明显？以至于被林砺察觉到？还是林砺对她也很有感觉，所以她的每个举动都能拨动对方的心弦，于是在想入非非中从万千种可能性中找出了最有可能的那种？被喜欢的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想要，得到。这就是程雪卿从小到大的习惯，也是家族对她的训诫。
她从小就被教育锐意进取、争取想要的一切，或者说是掠夺想要的一切。
不幸的是，她想要的一切，程国伟都有一票否决权。
而在她更小的时候，孙雅芝也有、孙雅兰也有，甚至程雪卿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有。所以所谓的她想要的一切，其实是她们、他们希望她要的一切，如果她想要的ta们不想要，那就会被否决。
但是这确实培养了程雪卿争强好胜的性格，她总觉得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都应该是她的，小到物、大到人，都是这样。
想要，就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得到的过程不重要，得到的结果才重要。这就是程雪卿的人生准则。
程雪卿在有限的自由里，获得了她近乎想要的一切。
林砺已经算一个意外，此前要么是她先放弃目标、转移了热情，要么是对方在她蓄意发起进攻之前就已经缴械投降。
这次难得的，她也没有三分钟热度，而对方也没有过早投降，在双方的拉扯和攻防之中，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游戏更好玩，也会让玩家更恋战。
程雪卿的字典里就没有投降、没有防守，就只有进攻，一直进攻。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对手，如果拿不下，那她会寝食难安。
是自尊心作祟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她不信林砺不喜欢自己，在她们这个年龄，她几乎拥有同龄人艳羡的一切，美貌、财富、智慧、地位。她缺什么？
想到这里程雪卿才想起来自己缺什么，她好像缺爱人的能力。但她已经表现出了她的理解范围里全部的喜欢和热情。
好感、喜欢，甚至，爱？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在这个爱意随风起的年代，在她们被荷尔蒙控制的年龄里，真的有什么真心爱人吗？是她表现得不够喜欢，还是她的喜欢不够真诚？
程雪卿开始在脑海中进行复盘，开始分析和评判自己每一个抉择和行动的正确或者错误。
她已经被林砺扰乱了思绪、牵动了心弦，她当然敢于承认，也不羞耻于直面自己的感情，她对林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超乎寻常的兴趣和关注。
但那，就是爱吗？这个问题她翻来覆去问自己，问了十多年。
不过在2015年，只有18岁的程雪卿不会想那么高深复杂的东西，她的情感理解能力和控制能力还不足以让她深入探索那么劳心费神的东西。在一个人的黄金时代里，似乎不需要去想那么多东西，就跟着感觉走就行了。
她惯用**当麻醉剂，此刻却清醒地疼——而林砺是唯一需要她直面伤口的刀。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前因后果、什么过去未来，统统都不重要，没人在乎。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内心的想法，活在当下。
更何况是对于程雪卿这种人来说，她更希望自己活在当下。
她希望林砺能主动来追她，可是对方似乎不愿意主动。难道要让她一直等吗？这从来就不是程雪卿的行事风格。
对于她想要的东西，主动出击才是她的行事准则。
林砺是喜欢她的。
只要林砺是个正常人，就一定会喜欢她。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林砺亲口说出来的契机。
·
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河，C市雨后的夜晚，被水浸湿的柏油路面反射着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确实很有赛博朋克的味道。
她指尖划过班级群里的通知，目光最终落在置顶对话框——林砺的头像是一片纯黑。
“真要去？”驾驶座上的孟明舒咬碎棒棒糖，“你不是跟我说，你最烦这种菜市场似的联谊？”
孟明舒算是程雪卿多年的…狐朋狗友，她们现在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同一届。只是孟明舒读的是工商管理，和她不是一个专业，她们两家对她们分别的培养路线不一样。
今天她叫上孟明舒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有这个女人在的地方，场子的气氛就永远都冷不了。
不过现在程雪卿没心思搭理孟明舒，而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置顶对话框弹出新消息。
林砺：竞赛组队名单确认了，缺一个人，贺明川说让你来。
贺明川，蜀川财大经济学社的社长，也是她们的嫡系学长。
她勾起唇角，猎物上钩了。三小时前，她“偶然”向经济学社社长提起了林砺对省级案例分析竞赛的野心，又“顺手”截屏了社长那句“今晚定最终名单”发给林砺。
现在这条信息，是饿狼嗅到肉味的爪痕。
程雪卿知道，林砺虽然不是不合群，但是不太喜欢参与社交活动。或者说，林砺和她一样，都想尽力地表现出合群。
她们的区别在于，程雪卿凭借着从小锻炼的精湛演技能够自然地融入人群，林砺却始终格格不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表现出来的就是刻意，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她与众人之间。
对于大大小小的聚会，林砺也是能推就推，所以程雪卿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再次寻找合适的鱼饵，等待鱼儿上钩。
人群是很重要的。不仅是氛围感的问题，也不仅是煽动的问题，群体意志很容易影响个体的判断和选择。
程雪卿降下车窗，初秋的凉风裹挟着廉价香氛与啤酒气息涌进来。“夜莺”KTV的霓虹招牌在街角明灭，像一只窥伺的眼，倒映在路面上泅开一片紫红的血色。
“停车。”程雪卿推开车门，细高跟敲击着柏油路面，她扭头对孟明舒嫣然一笑，“跟我去收网。”
孟明舒夸张地用双手搓了搓两边雪白的臂膀，生动地展现什么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你对那个书呆子动真格的？”孟明舒揽过程雪卿的肩膀：“哟呵，还真挺难得的，林砺也是够倒霉的，摊上你。”
包厢里烟雾缭绕，骰子撞击声混着荒腔走板的歌声。程雪卿推开门时声浪裹挟着烟酒味迎面砸来，她专心搜寻着林砺的身影。
林砺恹恹地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旧帆布包搁在膝头，在人群中就像一道格格不入的裂缝。
找到了。程雪卿穿过嬉笑的人群，裙摆扫过林砺磨损的牛仔裤。
“让让。”她俯身，香水味压进林砺的呼吸，“或者你想让我坐在你腿上？”
扑面而来的、浓烈到呛鼻的玫瑰混合着辛辣胡椒味道的香水似乎唤醒了发呆的女人，林砺抬起头对上程雪卿的视线。
眼神里有些探究、大胆的审视，以及直白的…洞察。
然后她撑起身子，给程雪卿挪出了一点空隙。程雪卿满意地落座，膝头有意无意地贴上了林砺因为紧绷而有些僵硬的大腿。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程雪卿笑着将手掌轻轻地放在林砺的大腿上，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有想象之中的进一步的僵硬，或欲拒还迎的逃避，林砺只是伸手轻轻地拿开她不怀好意的手，身体也随即放松下来，像是在无声挑明她的挑逗和骚扰已经无法再引起自己的注意。
林砺略带玩味的眼神投向她，眉毛微微一挑。
这是否是一个信号？是否是在向程雪卿释放信号，看她到底为了得到她，还能继续往前做到哪一步？或者说，她还有什么手段？
是无声的拒绝？还是进一步的勾引？
“雪卿你可算来了啊。”贺明川晃晃悠悠走过来，挨着程雪卿一屁股坐下，“我们就等你了。”
他醉醺醺地敲桌：“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转瓶子定生死啊！”玻璃瓶在油腻桌面上旋转，瓶口晃过一张张亢奋的脸，最终仿佛有意识般咬住林砺的方向。
哄笑如潮水涨起，林砺坐直了身子，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林同学选吧！”社长挤眉弄眼，“你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阴影里传来砂纸磨铁般的声音：“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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