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声音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停过。安澈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打来的。他连挂都懒得挂,干脆直接关机丢到一旁。
出去转转吧。
安澈拎着外套出了门。今天贡城的阳光很辣,晒的人发烫,但只要站在阴凉处空气就会凉丝丝的,他也不想被晒死,随处拐进了一家花店里躲躲阴凉。
他推开门,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首先涌来的是各种植物和泥土的气息,随后闻到花香,还有旧木头被阳光晒暖的味道。然后他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花店内部比外面看要深得多,也高得多,四面墙都被用到了极致。
这些植物的摆放并非和一般花店那样整齐划一,而是更像一种精心构筑的,让它们以一种近乎野性的方式生长的微缩丛林。
安澈几乎走完了整个店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
管临缩在阴影里,弓着背,头发垂落,遮住了额头和眼睛,他手里正粗暴地对付着一把深红色的玫瑰。
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噼啪”几声削底去叶后随意的塞进了一个看着有些分量的陶土花瓶里。
安澈被这种与周围生机格格不入的暴力感惊得顿住了,然而,当他定睛看向那只陶土花瓶时,却再次感到了意外。
那些被粗暴对待的玫瑰,在瓶中的姿态竟呈现出一种倔强又凌厉的美。
管临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两人都没有避开眼神。管临站起身,随手从陶土花瓶里扯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走近安澈,插在他胸前的衬衫口袋里。随后又坐回去继续修剪,沉默不语。
晚上回到家的安澈,取下了胸前的玫瑰。
很美。他这么觉得。
自己已经一天没打开手机了,安澈刚开机,发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下一秒又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该来的总会来。
他划开接听键,没有说话。
“你现在去林家。”安亭松的语气明显已经不耐烦了,“把事情处理干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安澈。”
“我上次说得很清楚。”
“你没资格说清楚!”安亭松音量突然提高,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薇薇情况恶化了。这都是因为你那可笑的原则!”
安澈拿着手机的手愣住了。
“要么你去把事情办妥,要么我就亲自动手。”安亭松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这比愤怒更加可怕,“教你手艺,不是让你用来违抗家族的。”
电话挂断了。安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拿起外套。
第二次来到林家,气氛比上次阴沉得多。
林付忠在客厅里踱步,见到安澈时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想通了?”他说。
“薇薇怎么样了?”安澈直接问道。
“很糟。”林付忠简短地回答,“她白天发呆,晚上惊醒。普通医生开的药完全没用。”
“这都是因为你没删那该死的记忆!”
安澈没有争辩。“让我见她。”
林薇薇的房间比上次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床头灯发出微弱的光。她用被子裹住自己,低着头在房间内漫无目的来回游荡。
“林薇薇?”安澈轻声唤道。
她缓慢地抬起头,眼神涣散。
“是我,安澈。”他在离床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到他了……每天晚上都看得到……”
“看到谁?”
“那……半个人……”她声音颤抖,“还有爸爸他……他拿着……”
她说不下去了,开始发抖。安澈注意到她手上新添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新鲜。
林付忠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眼神阴森。
安澈深吸一口气。他根本没有选择。要么自己来处理,要么安亭松会亲自来,而他的手法可能会粗暴得多。
“薇薇,我可能要再看一次你的记忆。”安澈尽量让声音柔和。
她茫然地看着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安澈伸出手:“可以吗?”
她迟疑了,最终慢慢伸出颤抖的手。握住的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安澈集中精神,进入她的记忆。
黑暗、铁锹声、血腥味。这次的记忆更加混乱破碎,被反复撕裂又重组。安澈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找到林付忠杀人的场景。
他开始了工作。
他将林付忠的脸模糊化,将铁锹的形状淡化,将血腥的细节转为阴影。他把谋杀的场景扭曲成一场意外。
一个男人在黑暗中跌倒,撞上尖锐物,挣扎,最终不动了。林付忠出现在现场,但不是作为凶手,而是作为发现者。
安澈保留了环境细节:后院、月光、甚至那个在暗处待命的助手。
工作进行到一半时,安澈忽然感到一丝不协调。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似乎有一层什么东西,阻止他探查某个特定区域。
他立刻想到祖父。这种手法确实像安亭松的风格。但他并没有多想。
最终,他完成了工作。林薇薇记忆中的谋杀现场现在看起来像一场意外事故。
安澈退出她的意识时,林薇薇已经平静地睡着了,呼吸平稳,脸上的紧张神情舒缓了许多。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确认她的状态稳定,然后轻轻起身出门。
林付忠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处理好了。”安澈语气平淡。
林付忠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眼神仍然警惕:“完全删除了吗?”
“没有删除,只是模糊。”安澈解释道。
“为什么不删除?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只有让她完全不知情才是最有利的吗?”
“现在她记忆中已经没有你作为凶手的画面了,但现场环境和另一个人的存在我做了保留。”
“另一个人?”林付忠突然皱眉,“什么另一个人?”
安澈愣了一下:“有个站在暗处的人影,应该是你的手下。”
林付忠的表情变得奇怪:“我那天晚上没有带手下。只有我一个人处理那件事。”
两人对视一眼,安澈感到一丝不安。“但我明明看到……”
“你看错了。”林付忠断然道,“或者是安亭松之前设置的什么东西误导了你。那家伙做事喜欢留后手,这你是知道的。”
安澈沉默了片刻。确实,那很可能是祖父的手法。老家伙从不完全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他亲自指派的任务。
“可能是吧。”安澈最终说道,“总之,工作完成了。”
林付忠点点头,表情缓和了许多:“谢谢,安医生。”他从内袋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一点心意。”
安澈没有接,转身向大门走去,“建议还是找个心理医生后续跟进,记忆模糊不代表创伤完全消失。”
“当然,当然。”林付忠应道,但安澈知道他不会真的去找。
坐在回程的车上,安澈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灯光,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
他想起记忆中的那个黑影。如果真的不是林付忠的手下,那会是谁?
安澈最终决定不再多想,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几天后,安澈接到林付忠的来电。
“薇薇好多了。”他的声音轻松了不少,“睡眠正常了,也开始吃饭了。就是有点……过于平静了,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很正常。记忆调整后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安澈说,“她会慢慢恢复的。”
“还有,”林付忠顿了顿,“她问起你了。”
安澈微微惊讶:“为什么?”
“她想见你。”林付忠的语气里有一丝试探。
安澈思考了片刻:“如果她情况稳定,我就不需要再来了。”
“我明白。”林付忠说,“只是告诉你一声。再次感谢。”
挂断电话后,安澈沉思了一会儿。林薇薇对他的印象似乎过于深刻了,这不太对劲。记忆修复师通常不被患者记忆所待见,除非……
除非在他的干预之前,已经有别人接触过她的记忆。
但目的是什么?安澈想不通,最终决定不再深究。他已经违背原则做了这件事,现在只希望这一切真正结束。
然而一周后,林付忠又来电了。
“她又开始晚上睡不好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不耐烦,“没有之前严重,但她坚持说要见你。”
安澈皱眉:“这不太合适。她可能需要的是常规心理医生,不是我这种…”
“就一次。”林付忠打断他,“见她一面,确认她没事。然后我就找别的医生跟进。”
安澈闭眼,深吸一口气。“就一次。”
再次见林薇薇,她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面色红润了些,眼睛也有了神采。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到安澈时,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安医生。”她轻声说,“谢谢你来看我。”
安澈注意到房间的变化:窗帘拉开了,阳光照进来,床上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是诗集。
“你父亲说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安澈保持距离,站在门边不远处。
“有点。”她承认,但从她脸上找不出任何关于睡不好的线索。
她注视着他,眼神里有种奇怪的热切。“我记得你上次很温柔。你的手很凉。”
安澈感到有些惊讶,她竟然会记得这些。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林薇薇继续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父亲说我很麻烦,但你对我总是很耐心。”
“这是我的工作。”安澈委婉地说,“你比上一次的状态好了很多。”
林薇薇点点头。
“既然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那我就…”
还没等安澈说完,她的表情顿时暗淡下来:“你要走了吗?”
“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林小姐。后续会有别的医生帮助你。”
“但我只信任你。”她突然说,声音轻微,“别人都不理解我经历了什么。”
安澈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复杂。记忆修复有时会产生这种现象,患者将对安全感的渴望投射到修复师身上。
“抱歉,但我不会再来了。”安澈保持语气温和。
林薇薇注视着他,最终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安澈离开时告诉林付忠,林薇薇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不需要他的服务了。林付忠看起来既欣慰又不耐烦,随意说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
然而三天后,林付忠又来电了:“她又开始失眠了,还坚持说只有你能帮她。”
安澈感到一阵烦躁。
这次见面,林薇薇看起来完全正常,甚至可以说容光焕发。她穿着精致的家居服,头发仔细梳理过,房间里的花瓶插着新鲜的向日葵。
“我很抱歉又麻烦你。”她说,声音轻柔,“我只是……。”
“只是什么?”安澈警惕地问。
“只是想见你。”她直视他的眼睛,“你能经常来吗?”
“不能。”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失望,但又感觉是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她轻声说,“那么,至少陪我坐一会儿?自从……那件事后,爸爸就不让我和外人交谈。”
安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离她稍远的椅子上坐下。他注意到床头那本诗集,书页中有张书签露出了一角。
“你喜欢诗?”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最近开始读的。”她微笑,“我喜欢读诗,特别是当我难过的时候。”
安澈点头。
他们闲聊了约十分钟,林薇薇在说,安澈简短回应。她谈到最近读的新书,谈到花园里的花开了,谈到一切平常的话题。安澈逐渐放松警惕。
这或许真的是她需要的,一次与人的正常交流。
当他起身告别时,林薇薇也站起来:“谢谢你,安医生。”
安澈点头:“保重。”
她忽然上前一步,想轻轻拥抱他。安澈迅速退开。林薇薇看到他刻意回避的样子,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她说,“我只是想感谢你。”
安澈简短地点头,迅速转身离开了林家。
回到车上,他长叹一口气,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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