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分辨老管家和知书谁的话为真。
老管家在宋琰手里,由他去审最为妥当。
第三人刘二丫尚在城中,城门未开,知书此刻安置在城外更为妥当。萧长宁派人将屋舍重新修缮一番,让知书暂且住下。
三人准备回程,摄政王府的马车也到了,萧长宁身子弱去坐马车,封尧和宋琰并肩于前骑马。
途中,封尧朝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宋琰会意不动声色地离马车远了些,确保马车里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才开口。
“我身体不太好了,可对?”
封尧极轻地应了一声,他看向宋琰却见对方眼底没有黯然与对死亡的恐惧,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带着明亮的笑意,亦如大秦史书中记载的那位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的大将军。
“你不怕吗?”
瞳术反噬速度很快,一个主帅伤了身体,若真临战该如何是好?
闻言,宋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角的细纹昭示着眼前之人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可眼底生机勃勃的野心却对死神的降临表示蔑视。
“自官封北明侯,征战四方的那一日起,我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四方安定、百姓安乐,纵使马革裹尸、曝尸野外亦不悔,这是为将者的命,也是我为自己选定的结局。”宋琰歪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在他转头的那一刻唇角勾起明显的弧度,眼底的无畏终于在面对摄政王时多了几分软化,“家国难两全,尽力为之就好。”
说罢,便调转马头去后面的马车处献殷勤,独留下封尧一人骑马独行于前。
那句话犹如魔咒般萦绕在封尧耳边,许久之后他看着透过马车的窗而调笑的两人,最后无奈骂了一句“疯子”。
进了城,宋琰和萧长宁要去审老管家。
封尧却没去。
“你不去?”
封尧沉吟片刻,摇头,“我今日总是心慌,我想回去看看将离,劳烦你多费些神。”
不知是不是受到宋琰被瞳术反噬之事的影响,封尧一路都心慌,越靠近城门就越难受,像是胸口堵了一块生铁,拉扯着心脏,闷闷的。
“行,那有消息了,我给你说。”
“多谢。”
快走到客栈的时候,封尧路过一家花店,买花的小姑娘见他停留,在裙摆上擦了擦手迎了上来,“这位公子,要给你家夫人带一束花回去吗?”
从前封尧是绝不会在花店这种和浪漫浮华相关联的地方停留,因为他觉得是纯纯浪费时间,但今日却被摆放在门口的一株火红的花吸引目光。
看着像是现代的玫瑰花。
“夫人?”封尧顿了一下,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将离的身影,心情有些微妙,“花只能送给女子,不能送给男子吗?”
小姑娘愣了一下,连番说道:“当然不,姐姐说花可以送给任何在意的人,无关男女。”
封尧唇边扬起弧度,随后指着他一眼相中的玫瑰,问道:“这花叫什么?”
小姑娘看着他指着的花,笑道:“我听姐姐说这花叫风雪橘。”
“风雪橘?”封尧挑眉,着实没想到赤红娇艳的红玫瑰在古时叫这么个文艺的名字他瞅了一眼小姑娘不太娴熟的动作,心知她大概率是帮她姐姐看店,“为什么叫这个名?有什么说头吗?”
“有呀~”小姑娘眉眼带笑,“姐姐说风雪橘的意思是……千里冰封之地开出的暖意。不过也有人叫它红玫瑰。”
封尧狐疑一声,“谁这么叫它?”
“好像是大理寺的苏大人,不过也衬这花的颜色,索性也有人这么叫着了。”
苏大人?
苏子轩?
封尧罕见地怔愣了一会儿,不知情的小姑娘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他说了声抱歉,才道:“麻烦给我包一束。”
封尧给了钱,抱着包好的花走了。
他抱着花走进客栈,上楼前让小二沏一壶好茶上来,停在门外时却嗅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猛地推门进去,入目便是发丝凌乱的将离半边身子悬空在床边的景象,垂落在旁如白玉般的胳膊上满是血迹,卷起的长袖下露出一片可怖的诡异纹裂。
那纹裂犹如因干涸而裂开的土地一般,细碎的泛着黑气的裂纹布满将离露出的小臂上,仿佛他整个小臂下一秒就要碎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呼吸不畅的血腥味。
抱了一路的花落在地上,脆弱的花瓣受不住这股猛烈的力,花瓣都震落了几片。
“将离!”封尧脸色大变,“你的胳膊……怎么了?”
他刚一拉扯,一声痛呼从将离唇边溢出。
“好好好,我不动!”封尧顿时举手作投降状,“除了手臂,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短短一句,说得磕磕绊绊。
将离撑着床榻想起身,封尧立刻冲过去一把扶住,让将离的后背靠在他怀里。
起身的动作让领口的衣衫有些松散。
目光下移,接着天光,封尧看到胸口密密麻麻的裂纹,白皙如瓷玉的身躯上不满扭曲蜿蜒的裂痕,像是一件被摔碎的瓷器。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去探灵寻源了吗?还是说刘二丫伤了你?”话一说出口,封尧就察觉出不对劲,“不对,这世间谁能伤你?”
刘二丫哪怕曾身怀化骨石,但按照其无法逃出皇城和护国寺之举,本体十有**还是个凡人。
将离怎会被凡人所伤。
刚才他太过情急,竟忘了将离乃是九天真神,这世间谁能伤到他。
将离没说话。
封尧看着如蛛网般密布的裂痕,心头涌上一个猜测,“是……天道?对吗?”
天道与天地规则凌驾于六界之上,只要天道想,何时何地都可降下惩处,有之加注于身体,有之加注于神魂。
幸好将离属于前者。
“别多想,没什么事,两三日便好了。”将离的神情始终平稳淡然,哪怕伤成这样也只有声音微微发抖。
封尧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理由?他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什么都没干,他凭什么这么……”
话说一半卡在喉咙里,封尧顿了一下,他忽然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将离出现少许裂纹的琉璃瞳孔,似直觉般确定了他心头的某个猜想,“是不是……因为我?”
“不……”
“不许骗我!”
将离刚想开口,却被封尧厉声打断,一抬头便对上封尧赤红的双目。
“别拿那些冠冕堂皇的事情哄我,我要听真话,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天地规则加诸于身!”封尧第一次如此急言令色,在意识到将离或许因为自己而受伤时,那张慵懒闲适的面具彻底龟裂,语速越来越快,“你若是不说,我就去找宋琰,去找仙帝!再不行……我就自上清境闯入神祗,上登天梯,去亲自问天道一个理由!”
天道与上清境的联系便是神祗,但若有人想亲自面见天道便要走上登天梯,可登天之路步步见血,犹如走在利刃之上,所过之路鲜血蜿蜒。
“你敢!”一听封尧要走登天梯,一向淡漠如将离也有些坐不住,压低了声音低吼道,一只胳膊牢牢地禁锢着封尧。
“你看我敢不敢!”封尧直视将离陡然生气怒意的眸子,忽地弯唇一笑,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坚定,“将离,你今日若是不说,我便敢去!”而后声音徒然软下来,“你舍得让我走在刀尖上,血流满地吗?”
两人都直直地注视着对方,谁都不肯先行错开眼,仿佛谁都不愿第一个低头。
这和往昔全然不同,往日封尧脾气倔,但将离总会做那个调节两人关系之人,可今日涉及到封尧的性命,饶是将离也做不到淡然处之。
将离不说话,封尧便以为对方固执己见,他冷笑一声,甩开对方拉扯他的那只胳膊,“好,不说是吧?行!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就要踏出客栈,却不料在转身的那一刻被一股力强硬拉住,在封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人拥入怀中,身后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箍着他,他刚想挣扎就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痛呼。
“再动,吾恐怕真的要碎成块了。”
封尧立刻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两人紧紧地相拥着,紧贴的身躯让封尧感受到将离跳动的胸膛,略快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让人心安。
许久之后,他听到将离的声音。
“难过吗?”
封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吾问……知道吾瞒着你且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你难过吗?愤怒吗?亦或……着急吗?”
一瞬间,封尧的喉咙仿佛堵了一块棉花,声音艰涩,“难过,愤怒,也……着急。”
在确认将离身上的伤来自天道和天地规则时,封尧心底升起一股暴戾,那股无名的火烧得他一瞬间理智全无,只想掐着天道的脖子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吾当时也是如此。”将离低声道:“看见你罔顾性命的时候,知道你明知吾担心却一意孤行时,皆是你今日这般情状,你可明白?”
封尧怔愣了一会儿后,陡然笑了一声,心情复杂,“所以这是让我感同身受?”
“不,是等价制衡。”将离一字一句道:“方才你问吾舍不舍得你上登天梯,走在刀尖上血流满地?吾的答案是不想。但现在吾要问你,你舍不舍得让吾再次体会那种无力与扎在心上的刺痛?”
“我……”封尧说不出话。
“封尧,你舍不得,对吗?”将离似乎因终于发现封尧无意间露出的情绪而眼底划过一丝欣喜,“你我站在横板两端,横板之下是烈焰熔浆,日后你敢不顾自己性命一次,吾便以三倍之价加注在吾之身。既如此,以后你还敢罔顾自己的性命吗?”
将离低垂着眼睑,掩去眼底的波澜。
他看得清楚。
封尧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分一毫都不在乎,说死就死。但却有那么一点在乎他,所以这头孤狼注定被套上绳索,甘心臣服。
清透的眼眸里带着明晃晃的偏执,这是封尧从未在将离身上见过的。
刹那间,封尧简直要气笑了,“你拿你自己……威胁我?就为了我不再自伤?”想了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方夜谭,“将离,你为何这么在乎我的性命?”
此话一出,两人都怔住了。
封尧看不见将离的脸,在久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心凉了半截。
“我胡说的,你不用……”
“吾以为你知道。”
封尧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封尧,你是在同吾装傻吗?”将离清冽的声线带着令人震惊的悲絮,“吾为何会因你不顾吾的想法而生气,你真的不知吗?吾以为自己已然表明。”
封尧喉头微动。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会有一个人如此明晃且炙热地喜欢他。
那不间断的暖意如烙铁般灼伤了他卑劣的皮肤,烫出这肮脏的灵魂里最后一点赤红的血肉。
被烫伤后退缩是人体的本能,封尧什么话都没说,他想退出将离的怀抱,但刚有动作却被将离提前发觉一把抱住。
“尧尧,你……”
“我有爱人!”
一声并做万声雷,青天白日一道惊雷划破天际,紫雷寒光打在将离面庞上,笑意尽失,阴森恐怖。
封尧拂开将离的手,朝后退了一步,目光闪烁。
“我……我有爱人,只是……他过世了而已。”封尧后背抵在门框上,神色慌张,“再者,你我都是无情道,不应该……”
“是那个给你弹过古相思曲的……人?”将离的声音沙哑极了,发抖的声线听得封尧鼻头发酸。
他垂着头,似破罐子破摔般道:“对,就是他,所以将离……你我不能……而且你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一定要杀了他!”双眼猩红,哑声道:“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弄死他!哪怕赔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一日不死!我永远心难安!”
“客官,您要的茶水来了?”
敲门声响起,打断封尧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呼之欲出的凶狠。
是小二来送茶水。
封尧仰头,别开眼,不敢去看将离阴沉无措的眼神,他抹掉眼泪,哑声道:“今晚……我出去睡,你……早些歇息。”
说着便要推门而出,却被将离拉住。
他刚要挣扎,就听将离道:“你别出去了,太晚了,吾出去便是。”
说完,便不给封尧反应的机会,推门而出,还差点和送茶水的小二撞在一起。
留给封尧的只是一个不再回头的背影,没入天际渐渐暗沉的夜色,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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