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整夜都没有回来,封尧又睡不着了。
目光落在地上花瓣被踩脏、摔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玫瑰花。
他盯着头顶的床帏,眼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没入耳朵,浸湿耳边碎发。
整整一夜,他半梦半醒,久违的噩梦再次袭来。
赌徒赌上头的高喊声,荷官温柔优雅发牌。
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走在长廊上,每一个路过的房间里或传来激情高昂的叫喊声,或传来连连告饶的惨叫声。
刺鼻的味道熏得人连连作呕。
穿过长廊,豁然明朗。
一个巨大的场子,场下的看客血脉偾张,群情激昂,朝台上呼喊。
台上拳击场上,一个面容凶恶身材高大的男人死死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男人肩膀宽厚,粗壮的肩膀满是结实的肌肉,下颚如刀削般锋利,目露凶狠。
被男人掐住脖颈的人看不清面容,露在外面的手臂清瘦苍白,如蝼蚁般死死抓着雄壮男人的手臂。
看客双眼猩红地呼喊着。
【杀了他!杀了他!】
场子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热意,耳旁看客激昂的怒吼声像兴奋剂似的……逼得踏入此地的人面色潮红,变成和他们一样罔顾人性、泯灭道德的野兽,期待死亡和暴力带来的快感,吸干每一寸人血得到精神上的疯狂与慰藉。
那只瘦弱的手忽然扬起掐住大块头的脖颈,几乎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被死死压制整场的人绝地反击将大块头踩在脚下。
少年浑身浴血,带着拳套的手忍不住颤抖,鲜血从齿间渗出,被汗浸湿的乌发贴在额头,挡不住那双如困兽般凶狠的眸子。
那一刻,隔着时空,封尧与台上的人对视。
他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那是二十三岁的封尧,也是他被困这里的……第二年。
封尧痛苦地呜咽着,他知道自己陷入噩梦,他强迫自己不再看,强逼自己醒来,可身体、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
仅剩的意识让他身躯抖动,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试图逼自己醒来,可身体仿佛被万斤重铁压制,怎么都醒不来。
终于……
他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后背贴在身后人的胸膛上,明明身后的人一言不发,他却前所未有的心安。
意识交互,半梦半醒间他闻到熟悉的檀香味,眼睛睁不开,意识却先一步开口。
“……将离——”
仅剩无多的意识彻底消散,封尧身体瘫软彻底睡过去。
第二日一睁眼,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可床榻另一边干干净净,无一丝褶皱,与他睡前一模一样。
将离昨夜没回来。
封尧扶额苦笑,长叹一声,“看来是一场梦。”
他昏昏沉沉起身,想给将离传个信却发现不知道怎么传、往哪儿传,素日将离都不会离他太远,也不允许他离得太远,根本用不上传信。
低头勉强勾起唇角,笑容却苦涩得紧。
屋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封尧却觉得喘不过气,无论目光落在何处,眼前都会重现昨夜的争吵。
他想出去走走,恰好宋琰送来消息,让他去一趟侯府,有事相商。
封尧踏入侯府,刚到门口,精神恍惚,一个不留神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还是路过的萧长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免于脸着地。
宋琰招呼他们过来坐,“你这是怎么了?隔了一夜怎么仿佛像是丢了魂似的?”
封尧朝萧长宁道过谢才道:“没睡好,没什么大事,找我什么事?”
“昨日我连夜提审老管家,你猜怎么着?”宋琰故弄玄虚道。
封尧抿了口热茶,头也不抬道:“人跑了还是死了?”
宋琰眼底闪过一丝讶意,“不算死也不算跑,但也**不离十。”顿了半晌才道:“那根本不是个人,是魔气假扮的!见我开了瞳术,二话不说消散了!我又连夜传信晋城都督,今日晨早得到的消息……老管家确实在一年前亡故,知书的话八成是真的。”
封尧挑眉,对如今情况毫不意外。
老管家的说辞是蔺如画北上是为了拿到陶俑,保命。
知书的说辞是蔺如画北上是为了劝鸣春不要和刘二丫同盟,送命。
完全相反的两套说辞。
知书是对的,老管家是假的。
但老管家为何要说假话?
而且老管家的话爆出了女尸身份,还提起与案件无关却和鸣春有关的人性仕女陶俑,这个陶俑却成了他们查到鸣春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
老管家是魔气所化,索性可以将他归在魔族行列。
但刘二丫身怀化骨石,得魔族助力,也可暂时归在魔族行类。
鸣春和刘二丫同盟杀害蔺如画。
为何由魔气所化的老管家会爆出对鸣春以及刘二丫不利的线索?
他们不都在魔族行列吗?
封尧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宋琰,你审鸣春时问过纸上春的事情吗?”
当日为了炸鸣春,他并未提起纸上春,如今想想也是怪异。
纸上春那么扎眼的东西,满皇城的达官显贵为何偏偏卖给鸣春,还有那个威胁老板的蒙面人又是谁。
“巧了不是,想一块儿去了。”封尧招手,十三顿时上前送上一份证词,“昨夜老管家消失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今儿个一大早趁着大理寺的人都没醒去了一趟地牢,又审了一次,恰好问了纸上春的事情。”
封尧接过证词,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她也不知道纸上春为什么给她?”
宋琰颔首,“她没说谎。那问题来了……一寸可抵万金的纸上春为何会送到鸣春手里,还恰巧杀蔺如画那日穿在身上,更巧的是还在蔺如画甲里发现了纸上春的碎衣角。”
宋琰是北境大将军,审问人很有一套,是真是假他一眼就知道,这一点封尧丝毫不怀疑宋琰的能力。
他颔首,“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我怀疑威胁布庄老板将纸上春给鸣春的蒙面人和操控魔气所化的老管家是一批人!”
萧长宁忽然一针见血道:“你怀疑魔族有两股不同的势力?”
“基本确定了。”封尧道:“纸上春太显眼了,哪怕只是一片藏在指甲里也被宋琰那么快查到鸣春身上,当初我们不知女尸身份无从查起时,老管家出现了,他带来了往事和陶俑的故事。纸上春和陶俑是我们查出鸣春以及刘二丫的重要线索,但这两条线索却是魔族送来的,可身怀化骨石的刘二丫难道就不是魔族吗?那护国寺那一出又是何意?”
宋琰回忆,“屠杀修车行和要杀马夫灭口的应该是刘二丫,身形对得上。也就是说刘二丫想掩藏蔺如画的死,但魔族还有另一股势力想让人发现蔺如画的死?魔族内讧了?”蹙眉继而道:“怪不得……在蔺如画被发现前我怎么也察觉不到魔气的存在,若是另一股势力有意压制,瞳术确实无法察觉。”
“应该是因为什么产生了分歧。”封尧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才道:“魔族不做亏本买卖,尤其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他们放出线索让我们去发现蔺如画的死,继而挖出鸣春和刘二丫,一定有他们的用意,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
魔族虽逃出一些,但此事并未彻底外传。这个时候,魔族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再深的谋局也有显现的一天,只要找到刘二丫,自然便可清楚。”宋琰挑眉,“方才见你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现下怎么脸色这么差?”
萧长宁抬眸,道了声得罪竟捉腕探脉,半晌蹙眉,“你……干什么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脉象乱成这样?”
封尧不着痕迹收手,“无事,做了个噩梦,过几天就好了。”
宋琰明显不信,朝萧长宁投去疑问的目光。
萧长宁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忽然,十三走进来,递给萧长宁一封信,“殿下,文渊阁送来的。”
萧长宁闻言立刻放下茶水,神情严肃接过信,又拂手让其他人下去。
见状,封尧凑过去问宋琰,“文渊阁是……??”
宋琰小声道:“一个禁地,无诏不许任何人擅入。”
封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萧长宁拆开信看了半晌,忽然抬首道:“我得去文渊阁一趟。”
见长宁面色不善,宋琰蹙眉道:“殿下……出事了?”
“非也。”萧长宁摇头,“兄长无事,是兄长的一个朋友,好像伤得很重。”看了一眼封尧才语焉不详道:“是天罚,兄长治不了,叫我过去帮忙。”
啪嗒——
茶杯毫无征兆被打翻,封尧顾不得被烫伤的指尖,怔怔地发愣,“……天罚?”
萧长宁颔首,“先不说了,我得赶去文渊阁,兄长从未用这般严重的口气说过话,只怕那人真快撑不住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
封尧脑子嗡嗡的。
满脑子都是天罚和撑不住,皇城能有几个外界之人,能承担天罚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伤重至此的不做他想。
脑中闪过昨日将离胳膊上的裂痕和身上的伤痕,封尧瞬间慌了神。
几乎是立刻,封尧起身,在萧长宁踏出侯府前一刻开口道:“我与殿下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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