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是大秦禁地,却并非历代禁地,而是在建元帝这一辈才划为禁地的。
文渊阁没有正门,却有密道,说巧不巧这条密道是从摄政王府通过去的。
推开暗门,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封尧心口发潮。
青衣男子端着一碗药从屏风后走出,见他们来,抬眸道:“阿宁来了。”目光右移,落在封尧身上,“你也来了。”
封尧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您……认得我?”
青衣男子笑了一声,“天天听他念叨你,忘性再大也该记住了。”朝屏风后内室看了一眼,“不去看看他吗?”
封尧眼睑低垂,踌躇道:“他……可能不太想见我。”
昨日闹成那样,将离那般好脾气的人被他气得拂袖而去,彻夜未归。
当时听说将离重伤忙不迭赶来,可真真人到了跟前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去见了。
“可你想见他,不是吗?”李锦书笑道:“不然……你也不会来此。”
侧身让路,李锦书道:“去见见他吧,将离伤得真的很重。”
说完就拉着萧长宁下楼。
封尧盯着屏风,摇曳的烛火和白日熹光照得屏风上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眼神描摹黑影的边缘,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始终不敢迈开腿去看一眼。
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将离沙哑的声音传来。
“就这般不想见吾吗?”
封尧浑身一凛,挑帘越过屏风,目光落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将离身上。
将离的脸色比昨日离开前还要难看许多,惨白的唇边溢出血丝,清透的眼眸无神,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床头。
他蹲下,仰头望着将离,余光扫到将离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裂纹,颓然道:“为何还有这么多裂纹?”
将离垂眸看了一眼胳膊,不言不语,将宽袖拢下,挡住裂痕。
封尧却先一步抓住他的手,不让宽袖放下。
“何必看这些?”
封尧垂着头,强忍眼眶酸涩,但鼻头一酸,一滴泪垂落衣摆,“昨夜我想了又想,可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因我受伤,后来索性便不想了,无论是何缘由但终归都是因为我。”
“不必心有负担,是吾心甘情愿。”
“可我不需要!”封尧猛地抬头,双目猩红,身体颤抖得不像话,面庞潮湿,一摸却摸了一手泪痕,“将离!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本身就是一个迟早要死的人!你何必为了我这种朝不保夕的人而伤及自己!”
“封尧!”将离声音陡然凌厉,声音带着明晃晃的怒气。
下巴骤然被掐住,封尧抬眸,对上将离冒火的眸子。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低沉的声线似压抑着无可言语的沉痛。
将离死死箍着他的下颚,一字一句道:“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平地起惊雷,炸得封尧双耳短暂失聪。
刹那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在将离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眼前银发琉璃瞳的人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融为一体。
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封尧蓦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我不想活?”他低声笑着,笑声却如密密麻麻针扎那般痛得他喉咙发痒,“对,我就是不想活,我早就……不想活了。将离,你知道吗?在接到无情道与转机者使命之前,我就已经不想活了,现如今其实也差不多。”
最初他一心只想杀了桑木后自杀,将离和无情道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修了无情道,想着也不过是个暂时的由头。
答应成为转机者,却也没上多少心,他始终抱着能活就努力活,活不了也泰然接受的心思
其实……他从未真正想走上无情道,想成为转机者。
将离欲言又止,他简直不敢去看封尧的眼睛。
往日风情明媚的眸底看不到一丝鲜活,如一潭死水那般掀不起任何风浪,唯有彻骨的恨意与死水相伴,微微波澜证明眼前之人还是活着的。
或许从一开始封尧的风情明媚就是装出来的。
眼前这个被仇恨裹挟着、没有求生之意的人才是真正的封尧。
“你为何……不想活?”
封尧一怔,他坐在地上,背对将离,看着那扇透光的屏风,沉默许久,久到风吹灭烛火,暗沉的室内只剩一束微光。
“将离,你还记得我第一天上长华峰时……你问我……转机者与因果并存的答案吗?”
片刻,身后的呼吸粗重了些。
“看来是想起来了。”封尧仰头,眨了眨眼,忍着哽咽道:“那句话有一半是真的,我曾有十八位挚友……但后来他们都死了。”
“那日护国寺那人杀的?”
封尧点头,“他叫桑木,是魔尊坐下阁主之一。那十八人皆被他明里暗里所杀。”他低头苦笑一声,“但虽是他所杀,但却是因我之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将离……”他扶着床边站起身,“我一定要杀了桑木!我知道我与他实力差得很远,但我不在乎,只要能弄死他!哪怕赔上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将离喘息渐重,失控质问道:“你觉得是你害了他们,所以……你就不想活了?”顿了顿又道:“他……也包括在这十八人里?”
两人都知这个“他”值得是谁。
封尧口中过世的爱人。
“……包括。”封尧眼眶发热,别开眼去不看将离,“他是第一个……被桑木害死的,而我却在最后一刻才得知他的死讯。将离,你知道吗?从我得知桑木害死他们就只因为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扭头看去,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因为我,十八个无辜者失去性命!我看着他们的亲人、爱人失声痛哭,我从没有任何时候如那时那么恨自己!他们因我而死,我……凭什么好好活着?”
将离倏然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封尧浑身一凛,“你笑什么?”
将离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原来你是怕……怕吾成为第十九个人,可对?”
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可控地连连后退,撞倒屏风。
封尧跌坐在地。
将离掀开锦被,咳了两声,下床朝他而来。
封尧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将离一把拢住,他刚要挣脱,忽闻一声极其明显的痛呼声,顿时不敢动了。
“尧尧——”将离道:“吾并非手无寸铁之人,桑木于吾而言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可你还是受伤了。”封尧哑声道:“在桑木那里和在天道那里有什么区别?你重伤至此,难道不还是因为我吗?”
“为何要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将离耐心道:“尧尧,吾受伤虽和你有些关系,但做决定的人是吾,从做下决定那一刻开始,承担后果的也该是做下决定的人,而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你,明白吗?”
封尧沉默了许久,却还是摇摇头。
将离说的话他能理解,但依旧无法感同身受。
那十八个人死亡的场景如噩梦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明知将离说得是对的,有错的是桑木,可他就是走不出来,他忍不住去责怪自己,无数次厌弃自己,总想着……如果没有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想了那么多年都没想明白,如今明白了却无法彻底认同,仿佛他是罪魁祸首的念头在心底扎根疯长,无法抑制。
但他还有一个念头。
“将离,我们回去好不好?”
怀抱陡然一松。
将离松开他,沉声道:“尧尧,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封尧低着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他实在无法忍受没有将离的地方。
如果他没有见过太阳,他会愿意一直沉睡在冰河。
可见过了,就再也不愿回去了。
“尧尧,你……心悦吾吗?”
封尧始终低着头,不敢对视,他哽咽道:“我不知道。”
将离叹了口气,“你还是忘不掉你死去的爱人。”
封尧怔了怔,双臂环抱,头埋在怀里,死死压着哽咽的喉咙。
“那吾……又要用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
“师长!朋友!”封尧猛地抬头,对上将离受伤的眼眸,喉咙发痒,一字一句道:“都可以的。”
岂料,将离摇头,“可吾并不满足于此。”清透的琉璃瞳带着不甘,“尧尧,回去罢,你需要冷静,吾……也需要。”
顿了顿,又道:“晚些时候寻源的结果便会出来,早些回去罢。”
将离起身,垂眸看着缩成一团浑身发颤的封尧,指尖伸出一瞬又被强硬缩回。
他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位师长或朋友。
他亦不信自己在封尧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
“……将离——”封尧想拉将离的手,恰巧一阵风吹过,把将离的衣角从他指尖吹开,徒留一片空。
封尧走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李锦书叹了声,“历任转机者都如此遭厄,天道磨炼他们的心性,但下手如此狠就不怕出事?封尧的求生欲太弱了,今日他能活着一大半都是因为仇恨,若有一日仇恨消解,他该怎么活下去?”
李锦书说了半天,却没听到将离的声音,扭头一看,却见将离盯着手臂上的裂纹失神。
“济源草可还有?”
李锦书挑眉,“有倒是有,不过……你不装了?”
济源草是修复天罚对躯体伤害的最好良药。
“不合适。”将离顿了顿,又道:“至少现在不合适,他心里还是在乎那个人。”
李锦书笑笑。
“别想了,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他虽在下面,但上头的动静太大,他想不听到都难,“更何况那人还是封尧失去的第一个人,谁也代替不了那位的位置。”
“代替不了又如何。”
李锦书被这森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心一提,“你要作甚?”
“活人争不过死人?”将离盯着裂纹道:“可无论他占据多重要的位置,他还是死了……不是吗?吾为何要替代他的位置?尧尧心里就不会别的……更重要的位置吗?”
李锦书欲言又止,“将离,我想……在你做决定前,我应该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看什么?”
“看看封尧藏在暗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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