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微寻遍幻市不见师傅踪影。最终,她将目光投向了鬼渠——幻市阴森的地下黑市。正常人谁会在大年夜来这种地方?
鬼渠深处,光线昏昧。蝶微几乎被船头那抹浅灰身影惊得失声——昏暗光线下,静坐的千风随宛如游魂。凛冽的河风撕扯着他的衣袍发丝,不经意间,撩开了他额角。一道狰狞的黑色印记,赫然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蝶微呼吸一窒。
“你来干什么?”千风随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懒倦,自船头飘来。
蝶微猛地回神,压下心惊:“师傅您突然离席,我…有些担心。”
千风随只“嗯”了一声,再无解释。
“师傅,”蝶微忍不住环视这死寂荒凉的鬼渠,“为何…来这里?”
千风随的目光扫过幽暗的水道和腐朽的木桩,唇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这里,和无极渊最像。”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呓语,“倒有几分…怀念。”
蝶微哑然。怀念无极渊?这念头让她心头发冷。
她目光再次落回他额角,鼓起勇气:“师傅…您额头上…有个印记,黑色的。”
千风随倏然抬眸,直直盯住她,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分毫:“这个?”他指尖虚点额角,“无极渊之主的徽记——暗印。”
蝶微心头一紧,暗骂自己多嘴。她紧张地揣测着师傅的反应:是冰冷的警告?还是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她甚至做好了看到厌恶或恶心的准备。
然而,千风随只是饶有兴味地等着,像在欣赏一场即将开演的戏码。
蝶微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话:
“弄上这个…很疼吧?”
空气骤然凝固。
千风随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疼?那团焚魂蚀骨的黑色火焰穿透额骨的剧痛,他当然记得。只是,和无极渊里日复一日的绝望相比,和幻花宫焚灭的滔天恨意相比,这瞬间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他从未在意过。他在意的,只是这印记代表的力量——那几乎倾尽所有、燃烧自己才换来的,向仇敌讨还血债的力量。他从未想过,会有人问他“疼不疼”。
蝶微看着师傅骤然幽深的眼眸,以为触怒了对方,慌忙补救:“我…我知道一种法子!用特殊的草药染色,能盖住它,而且…不会疼。”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怎么样?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在阴冷的鬼渠中弥漫,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朽木缝隙。千风随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刮过粗糙的船板。许久,久到蝶微几乎被这寂静压垮,才听到一声极低、仿佛叹息般的回应:
“…好。”
蝶微眼中瞬间亮起光:“师傅想染成什么样子?”
千风随的目光掠过幽暗的水面,声音飘忽:“…随便吧。”
三个月后,蝶微死于非命。
自作主张,无人知晓去向。
更无人知晓,千风随为何会陷入那般灭顶的自责,为何决绝地不再踏足醉月阁主阁。
以及,为何就此神秘消失了一百余年。
荒草萋萋的孤坟前。千风随静静伫立,指尖缓缓抚过额角——那里,狰狞的“暗印”已被一只翩然欲飞的、静谧的紫色蝴蝶覆盖。他望着冰冷的墓碑,低哑的嗓音消散在风里:
“谢谢。”
一支古朴的埙凑近唇边,呜咽的曲调幽幽升起,缠绕着坟茔,是无声的哀悼,也是永恒的诀别。
世人皆知,醉月阁主厌憎明域玄都,情理之中,那是他获罪遭贬之地。
却鲜少有人提及,他最珍视的徒儿蝶微,亦殒命于明域玄都。
觞羽又一次将往事剪裁得支离破碎,剔骨去肉,只余下干瘪的、失了魂的骨架。一个关于印记、关于承诺、关于无法挽回之殇的故事,在他口中变得语焉不详,混乱不堪。
苏辰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抽筋剥骨式的讲述,连追问后续的兴致都缺缺。
觞羽神色依旧一派风轻云淡,仿佛谈论的是他人故事:“醉月阁早知幻市已归临渊阁。只是他们尚不知晓,我早已非临渊阁之人。”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如今的我,可谓人财皆空,孑然一身。”
苏辰指尖摩挲着杯沿,精准补刀:“总结到位。人财两空。”
觞羽对这个直白的概括略感无奈,下意识反驳:“倒也不尽然。我……”他蹙眉思索片刻,似乎想找出点反驳的资本,最终只续道:“…还是有些私产的。”
苏辰眉梢微挑,难得露出一丝兴味:“哦?私产何在?”
觞羽抬手,指尖随意地敲了敲身下的檀木桌,又环视了一圈雅致的茶室,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苏少域主此刻,不正置身于在下的‘私产’之中么?”
苏辰正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顿,即便没在饮茶,也被这惊人之语呛得喉间一哽。瞬间领悟对方所指——这“半日茶楼”本身!他看着觞羽,先是一愣,随即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那笑容很淡,一如往常,但眉宇间漾开的细微涟漪,却让觞羽莫名觉得——这家伙是真心实意地在幸灾乐祸!
觞羽本想回敬一句“你不也一无所有?”,话未出口,看着苏辰难得真切的笑意,不知怎的,一丝莫名的、荒诞的笑意也悄然爬上他自己的嘴角。这笑意来得突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仿佛两颗漂泊的尘埃,在这荒谬的境遇里,短暂地碰撞出一星连自己都感到茫然的微光。笑声在茶楼里低低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最终消散在袅袅茶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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